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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男孩

时间:2022-10-31 16:05:04 来源:网友投稿

岭南给人的感觉是十分具有冲击力的:太阳、光线、色彩、楼房、人群,一切都那样强烈,具有极端的美。那些随意生长的作物,已为人类提供了许多食品:香蕉、菠萝、芒果、荔枝。在这里,人们无需辛劳种植,反而要控制作物的生长,免得过于繁盛。事实上,正是这种极致繁盛,使这块土地上所进行的很多实验,都潜藏着一种危险——这种危险源自生产过剩。

现在的东莞樟木头电子厂,除了照常满植大王椰、香樟树,照常提供各类产品外,它的神话力量正遭遇瓦解。这里逐渐变成像公园那般的公共地带。只有车间——作为工厂的神秘标本——依旧维持着神秘,而其他附属部分,已有了旅游区纪念品商店的味道。

当你在这个岭南小镇逛了很久,欣赏到花园小区、被绿色植被覆盖的山峦、大型现代化超市、时装店、快餐厅时,却看不到工人聚居区。你当然知道它们就隐藏在那里——有那么多描述它们的文字——但当你第一眼见到它们时,仍会惊讶万分。置身其中,穿过一模一样的火柴盒宿舍楼,那涂着号码的封闭小房门,像一幕幕幻灯片影像,充满沧桑感。如此众多的人集中地生活在这样的地方,着实令你吃惊;但的确如此。这座由水泥化石构成的巨兽,好像到了夜晚,会自体繁殖,长出新部位,缓慢地移动起来。

宿舍属于今天,属于岭南,属于嬗变的中国。

从东莞市区到樟木头镇中心,像一级级走下台阶;从镇中心到工厂路,又像来到另一块大陆,遭遇另一段漂浮时空。工厂路只有唯一一条主干道,两侧除厂房宿舍,就是形状各异的农民房,天女散花般的招牌,尘土飞扬的货柜车。离开田野的农民,来到这个岭南小镇,在工厂路走来走去找工作,直到鞋底融化成麦芽糖,才等到进电子厂的机会。他会因对这个新城市的陌生,而选择住进宿舍。这个时间段大约是两年。住宿舍就像进入新兵训练营,从此,这个人便脱离了乡村生活的轨道。从昏暗氤氲的宿舍开始,打工者开启了他的受难之旅。从此,整个世界的构成元素被一小格一小格抽递换置,打工者努力让自己的颜色、气味、词语更趋近整幅背景,而不要孤零零、古怪怪地凸现出来。

宿舍的最大悲剧在于:它的全盛期,恰就是第一代打工者大举南迁的混乱期。那时,人来人往,拥挤在这个陈旧、便宜、粗糙的空间,每个人的气场都像敦煌壁画里的经变图,各有各讨生活的哀伤大历史,各有各一箩筐背井离乡的心酸家族史。而今,全盛期已过,第二代打工者更敏感多思,和当初像抛洒谷物般散落在东南的老一辈不同。第一代离开家乡跑到异乡,在陌生地仓皇讨生活,赤手空拳,来不及询问或追问,慢慢变成一脸黑斑,皮肤枯干如橘皮的老人;而第二代却不愿在一场封闭的梦里循环做梦,总想睁眼问个明白。

宿管阿坚高大帅气,忙得红头涨脑,却总是笑吟吟的,眼神浓黑精纯。

“奇怪得很,从2013年开始,男工比女工多。”他从《宿舍分配表》上获得了这个信息后,吓了一跳,像窥见谜中之谜,浑身一悚栗。

阿坚的办公室是平房顶头的那间,门口挂着“宿管”牌子。墙上小黑板的表格清晰显现2014年电子厂的男女比例——全厂3200人,住宿舍的2600人中,1600人是男工,900人是女工。阿坚感慨:“上世纪九十年代,工厂的性别比例是八女比一男。”

城市需要工厂来提升GDP,而工厂运转则需要工人来当帮手,但此刻的电子厂,因女工难招,不得不大量招收男工。2013年是转折之年。这一年,女工构筑的阴性打工帝国因大量男工涌入而面临坍塌。

进入宿管办公室的男工,顶着各类时尚发型,而阿坚却是最普通的黑色小平头(尽管他也是80后)。我问他为何发型如此“大众”,他将双手用力一拍,做了个摩擦手势:“管理者要以身作则哦!”

关于男工发型,阿坚有自己的观察:“1995年1996年出生的男工,最喜欢赶潮流,穿时髦衣服,搞新奇发型。”2010年,男工流行烫小卷;2011年是染黄色,半边长到遮住眼睛;2012年是两个鬓角短平,但剃上字母(ZY等)或各种符号(十字架等);2013年2014年则是两侧剃平,中间高耸如草堆,脑门处是三角形。

我脱口而出:“莫西干头!”

但阿坚却是第一次听说“莫西干”。

哦,从印第安人中的莫西干族,到作家库柏的小说《最后一个莫西干人》,再到电影《最后一个莫西干人》,直至贝克汉姆的莫西干发型,“莫西干”已发生词义的基因突变。不间断地转化,转化,像驾控着一艘星舰迷航,直把印第安部落祭奠的精髓全部抽离,而只剩下脑袋顶上那几缕小卷毛。称自己为“莫西干”的是一代人,顶着“莫西干”发型的是另一代人。

阿坚讪讪一笑:“估计男工们也都不知道莫西干,只是看别人理,就跟风。”

于是,人像软体动物般栖身于过去词汇的贝壳中。人对可以藏身的居住地了如指掌,却并不知这屋子因何建起;于是,发型成了革命,像一股狂潮,席卷了所有青年男工;于是,电子厂不得不做出这样的规定:“男工不得染三种以上颜色的发型。”

怎么会——三种以上?!

会。要从乡村人蜕变为城市人,便要进入一个痛苦万分的过程,恍如梦中脱去人皮,背叛自己的族裔,以一种悲剧化的状态,换脸、换血、换名字,慢慢熬煮成“另一个人种”。

男工众多,不仅引出发型管理的问题,更凸显诸多来自性别的矛盾。在非工厂区、非宿舍楼的居住环境中,男女差异性的鸿沟会遭到适度遮掩。你每天都能看到街道或办公室里,走动着干干净净、精神抖擞的男女,但如果这些人生活在宿舍楼内,他们的形象便会遭遇彻底颠覆。

男工宿舍像密室,填塞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地上堆着矿泉水瓶,顶部吊扇脏污生锈,毛巾滴水,运动鞋晒在牙缸旁,被褥揉成团。

招工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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