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下了公交车后,时不时地摸摸衣兜里妻子从美国寄来的信,我兴高采烈地往白莲住的地方走。我走得很快,隔几步竟然像孩子似的蹦起来一次,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哼着流行歌曲。
正是晚秋的初夜,天气渐凉。街边的霓虹灯尽管依然是闪闪烁烁,但不再像夏日那样迷离,显得清爽。路上仍旧是车流如水,只是这水流要比热闹的时节细了一些缓了一些。路旁的行人也稀少起来,给人一种略显冷清的感觉。
今天比平时下班晚。我上班的那个超市近些日子在筹备五周年店庆,作为美工的我手头活挺多。各个摊区的布置都要重新设计重新制作,所以最近我一直很忙。不巧,由于线路故障我们那一片儿下午停电,足有两个多小时,赶完任务都快八点钟了。
因停电而闹心的时候,有人喊我,文哥,你老婆来信了。我接过那封四周是蓝色花纹的信一看,确实是妻子武婷婷写来的,寄自遥远的美国遥远的加州遥远的一所大学。信是两页,一页是婷婷的客套话,劝我爱惜身体,多强化英语听和说的能力,有机会早日出国之类。一页是她写给我所在的太和区法院同意和我离婚的几行字,下面署有她练过多年的潇洒的签名。同武婷婷离婚是迟早的事,意料之中,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痛苦,反而有种解脱的愉悦。
收到婷婷的信之后,我因停电而郁闷的心,真的轻松起来。
我想,应该把这个消息尽快告知白莲,她一定一直在等待这个消息。没有给她打手机,我要当面告诉她。这时手机响了,我就自作多情的以为是白莲打来的,心想我们之间确实存在着心灵感应。实际上是办公室小张打来的,通知晚餐店里要免费提供一份盒饭。我说晚上有应酬,就别带我的份了。写完了物超所值四个美术字,得意地自我欣赏了几秒钟,洗过手,把信揣进裤兜,我就乘公交车往韩国街方向来。
那一晚,我一门心思地要找白莲。
没有必要和大家隐瞒,白莲是歌厅陪酒的小姐。但她还是我的亲密朋友,我们是如何结识,又是如何增进感情,这是后话,慢慢的都会有交代。
远远的望见她所在KTV的霓虹灯招牌,我开始给白莲打电话,一直无法接通。打了有十次,都是如此。不用问她肯定在歌厅。包厢里的手机信号差,经常是无法接通。可我来到她店里的大厅,领班说她没过来,令我有些失望。领班身边那些陪唱小姐们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花枝招展,穿着暴露,散发着浓烈的香水味。她们都暧昧地望着我,弄得我反而感到浑身不自在。有一个穿旗袍的高个子,似乎认识,站起来扭着腰身走向我,捏着嗓子说,我陪你呗,文哥。我无动于衷,只微微动了动嘴角,算做示意。她觉得无趣,转身离开我。我转身离开这个叫浪漫驿站的KTV。
看来只好到白莲的住处去找她了。
白莲租的房子在繁华的韩国街北边,是六楼的一个一室一厅。楼对面有座清代乾隆年间修的白塔,标志明显,特别好找。我刚迈上单元里的楼梯,一下子想起来应该买两瓶啤酒带上去,一起喝点儿,高兴高兴,就又退出来,在楼后的食杂店买了青岛纯生,一手拎一瓶,大步流星地上了楼。
事情就是那么奇怪,你在最快乐的时候,往往会有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让你从幸福的顶峰一下子跌入痛苦的深渊。所谓的造物弄人!
我兴冲冲的上了六楼,用左手拿着两瓶啤酒,腾出右手,敲白莲住的朝西的房门。敲的比较重,节奏也比较快,自然是由于我兴奋的缘故,加之门又是防撬的铁门,结果对面房间的老太太受了刺激,在屋里冲我嚷别敲了。我在门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白莲还是没有应声。我很失望,准备下楼时仍不死心,就又转身试着拽了拽门。门竟然没锁,我有点儿喜出望外。
推门进到白莲的客厅里,空无一人。客厅仅几个平米,但布置得井井有条,颇有那种温柔女人独有的温馨气息。白莲的干净利落是她吸引我的重要方面。我又扭头瞧瞧厨房,看她是否在做饭。厨房里没有人影也没有动静。我喊了几声,白莲,白莲,没人回答,我觉得有些奇怪,还有种不祥的感觉。我赶紧告诫自己别瞎猜。见挂着碎花布帘的房间的门关着,我估计她可能又在睡大觉。这是干陪酒这门职业的小姐常有的情况。头一晚陪客人喝酒喝多了,第二天总要大睡一场。
我将啤酒放在鞋架旁的地板砖上,熟练地、轻手轻脚地穿过客厅去推房间的木门。门虚掩着,被我推开一条缝。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好像让雷击了一般。我看见了最不愿意看见的一幕,一个光头的男人光着身子侧躺在白莲的床上,睡得死死的,发出不大不小的鼾声。这个男的胳膊和后背上均刺满了纹身。胳膊上文的是一把战刀。背上纹的是一团花花绿绿的蟒和蛇,乱糟糟地挤在一起。
我在跷起脚跟儿边悄悄后退边轻轻掩门的时候,白莲懒洋洋地在床里边坐起来,系好胸罩,要穿内衣,不经意间从门缝瞥见了屋门外正要关门的我。
我就像到别人家中行窃的小偷让主人发现了一样,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夺路而跑。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支配着我赶快逃离白莲的房子。紧张和慌乱中,我踢到了我放在门口的那两瓶啤酒。瓶子的质量不错,两个玻璃瓶子倒在地砖上滚了好几圈后都没有碎。冲出她家的房门,冲下楼梯,站在一楼单元的门口,我是气喘吁吁,惊魂未定。
我听到白莲在身后一连声地喊着,文哥,你听我解释,文哥,你听我解释。声音中透着十足的焦急。我不想听白莲的任何解释,晕头晕脑跌跌撞撞地往自己家里走。什么样的理由、什么样的原因、什么样的借口,能够使我理解刚才在白莲屋里看到的她和一个赤条条的男人躺在一起的床上一幕呢,那该是怎样的荒唐、肮脏、无耻和下流,我实在不敢往下想。
前后也就间隔不到半个小时,再次走在韩国街上,我全然没有了来时的美好心境。整个世界在我面前仿佛坍塌了一般,霓虹灯失去了原来绚丽的颜色,歌厅里传出的靡靡之音竟哀乐似的低沉。
直到几个月以后的今天,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个晚上我是怎样回到了我七楼的那个冷清的家。我的家地点不错,位于繁华热闹的太和区,靠近香火鼎盛的太清宫和大佛寺。我住的房子和白莲租的房子差不多大,不到四十平米,只是没有她的房间那么整洁那么温馨。
单身男人的家总是非常的凌乱,我自不例外。床上的被子胡乱地堆在那里,一个礼拜也许都叠不上一次。换下来的衬衣、内裤皱皱巴巴,和臭袜子一起扔在床脚,还没抽出空去洗。茶几上是不折不扣的杯盘狼藉,早餐吃剩下的半碗豆腐脑儿、一根油条和昨天晚上啃了两口的方便面,外加几截干干巴巴的葱白,都原封不动地陈列着。
进屋之后,我一屁股坐到茶几后面的布沙发上,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那一根油条和多半块方便面。我实在太饿了。肚子里充添了一些东西,我又觉得有点渴。我拿起暖壶摇了摇,很轻,没有水的样子,又试着往杯子里倒了倒,总算倒出来半杯。我一饮而尽。
一眼瞧见茶几下面酒瓶里还有少半瓶白酒,我马上想到喝了它,索性都喝了它。看来达尔文的条件反射理论是千真万确的。借酒消愁,一醉方休。四两白酒进肚,我麻木了的思维能力渐渐恢复,俨然冻僵的蛇被温暖之后开始蠕动。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和白莲的友谊彻底告吹了,我再宽容,再喜欢女人,也不会容忍她与一个纹身的男人鬼混,而且那个男人还是秃头。
原以为单身的历史很快就要结束了,看来还只是万里长征刚迈出了第一步。一丝孤寂袭上心头。我打开电视,又从电视下面的写字台抽屉里找出一盒烟。没有必要再为白莲戒烟了。我狠命地吸着,好像要把戒了七八个月烟的损失夺回来。不大一会儿,烟灰缸里就插满了烟蒂。我特意把电视调到了没台的频道,傻子一般地望着电视荧光屏上的雪花发呆。我没有注意到窗外的秋风强劲了起来,秋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我实实在在不愿意去想,我又要孤单寂寞地熬过一个复一个的漫漫冬夜。后来我大概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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