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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与唯一

时间:2022-11-28 10:25:07 来源:网友投稿

李唯一脸上青春痘的大规模暴发,说起来是从被志强打一耳光开始的。痘痘军团决计为那颗破灭阵亡的同胞复仇来了,先长出十来个,十个变出百个……跟他长个子的势头同样疯狂——李唯一的身高小学一年级后就是全班第一了。

因为他爸爸李志强个头都那么高嘛——人们为这个一米七的十二岁孩子做出理所当然的遗传学分析。

铁路电工李志强,有三个标志。一是体型,身高一米八六,在县城火车站鹤立鸡群,体重勉强一百斤。尽管电务段普遍都是竹竿身材,他显然也更配得上这个比喻。二是他见人打招呼的方式,两肩耸起,脖子乌龟出壳那样前伸又迅速撤回,这套动作在很多人心里都被略带贬义地简称为“点头哈腰”。此外,每当谈到“志强”这个常见的平庸名字——那位同名地产商成名后,这种情况更常出现——他会回顾当年在部队,全连三位“志强”,按年龄大小,他排老二,或者回顾他在别的什么地方遇上的多位同名的人……仿佛他有某种义务主动证明,志强这名字,果然平庸。然后因为又追忆了一次老掉牙的往事,他用动作表示歉意,摸着头发,在左右脸上各笑出一个横向的二字形的褶皱。这尴尬的笑面是他的第三个标志。

青春痘和身高这两样“茁壮”,都违了李唯一的愿。

李唯一小时候也是漂亮过的,圆眼睛特别大,脸颊是粉玫瑰色的。他身上从未出现县城火车站其他孩子穿的那些改小后的绿色劳保服装,他甚至从不穿绿颜色的衣服。他的白胶鞋等不及泛黄便换成簇新的一双,白得耀眼——在那个小朋友们都将白胶鞋视为得哭闹一番才会获得的奢侈品的年代。李唯一的床底下,所有尺码的白胶鞋存量充足,按鞋号从小到大放进纸箱,足够他穿到十八岁。

李唯一小时候不必穿绿色的劳保服装,是因为每年冬夏两季,在成都百货公司文具柜台当售货员的姑妈李晓西,会给他寄来两身新衣。李晓西从没搞错过小衣服的尺码。姑妈要求的回报是,每年儿童节李唯一都要在县城照相馆拍两张身穿新衣的扭捏照片,寄给她以供闲暇欣赏。

李唯一的母亲,小雁,会抢先拆开那些通过铁路货运来的包裹。她拉出一件,是小衣服,再一件,是小裤子,往后每件都是李唯一合身的尺码……年年如此。于是小雁每年两次深觉怅惘并情绪低落,这两次一般分别是儿童节前与春节前,而其他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乐呵呵的。小雁也知道,自己明明不应该期待李晓西会把成都百货公司最抢手的女士蝙蝠衫“顺便”塞进包裹。因为早在1984年小雁就去过成都,当时小雁主动伸向李晓西的右手,被李晓西无视长达五秒,但小雁直到1997年都仍对李晓西怀着不切实际的憧憬。

至少小衣服不要我花钱——如果小雁这样想,低落的情绪就会缓解不少。两天后,小雁心情平复,才会提醒自己,记得亲戚之间要礼尚往来,所以得给李晓西寄几双白胶鞋,地址是成都星月巷的志强父母家。

小衣服的款式一度引领县城的童装潮流。其实县城火车站的人觉得,那些设计看起来有点怪,但又觉得有点好,让人说不出哪里好,也说不出哪里怪,那就更值得他们费脑筋了。李唯一常被路上陌生的阿姨们围住,她们大方地搓一搓他身上衣服的料子,再研究一番裁剪,问衣服哪里买的。

成都——李唯一确定自己迅速回答后,才会被称赞聪明可爱,但他更期待之后她们对他做的事:在放他离开前,她们偶尔会往他镶花边的上衣口袋里塞几颗大白兔,因为耽误他的行程,用大白兔表示甜蜜的歉意,她们还说过,“成都的娃娃,就是不一样,不要瞧不起我们的糖。”

上小学后有一次,李唯一被叫去教师办公室,因为他和作业向来互相折磨,他去得戰战兢兢。去了发现,不过仍是路上的老一套。四位女老师整个课间休息时间都在研究他身上毛衣的针法,只是并没给他一颗糖果。

李唯一吃下的大白兔,让他从味觉上记住了成都——他认为是,甜的。他见过自己两岁时在成都武侯祠拍的那张照片,因为全无记忆,他不认为照片上一脸不得已的哭相的小孩,正是他本人。可惜他的父母总是确定无疑地撒谎,还告诉所有人“看啊,这就是李唯一小时候”。后来他懂得,四岁以前的人类都是不会产生记忆的白痴,才接受照片或许真是自己的残酷现实。但他也认定,自己当时一定很不开心。

与成都有关的另一张照片,压在餐桌玻璃板下,黑白照片上两位笑意恐怖的老人,仿佛从几百年前一直活到现在。吃饭时,志强经常把手指搁在老人的脸上,快速敲击两张看上去已经经不住任何击打的枯瘦的脸。志强敲着手指,一边眼含期待地看向李唯一——这意味着李唯一务必立刻配合他的暗示,朝手指下的玻璃板喊: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在哪里呢?”

“成都。”

除非他有老者的耐心听完志强背诵李家家谱,否则他最好是尽快回答,越利索越好。这种了无新意的把戏持续到1990年,也是李唯一八岁以后,才逐渐被志强厌倦。

这都是成都让李唯一感到不适的部分。此外,成都还是一个会源源不断派来衣服的地方。无论李唯一自己对服装的喜好是什么,包裹里的衣服都剥夺了他对着装进行自由选择的权利。

县城火车站有一定年纪的人,还会记得,1982年冬天有场罕见的大雪,还有雪后,志强身披绿色棉大衣、走在铁轨边的碎石斜坡上的样子,就像远处一棵移动的树苗。被他穿成形同身上一床厚被子的绿色长棉衣,正是这年立冬那天发给铁路职工人手一件的劳保福利。那个极寒的冬天空前绝后,发绿棉衣的大福利,因而也仅此一次。不过同类福利从未断绝,包括同色春秋装与夏装、可拆成一堆能编织汗衫的卷曲的白棉线的劳保手套、和衣裤同色的绿胶鞋绿棉袜。这些免费物资足够把县城火车站每个人从里到外都弄成绿色的。

大雪持续了一天一夜,火车站连同四周的高山,很笼统地被大雪盖得严严实实。大片白色里,残余几条闪耀着黑褐色光泽的铁轨幸免于难。轨道间散落的,都是步履迟缓、大大小小的绿人。雪后初晴,人们穿上新棉衣,出门踩新雪。踩雪的人就留意到,志强竟把婴儿抱出门踩雪。他抱婴儿很像抱一只兔子。因为积雪,他没能推出那辆非凡的婴儿车,也因为积雪,他得带婴儿出门——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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