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留美幼童”到“五四”运动
这是由一张清同治年间摄于上海海的照片,所唤起的发生于100多年前的故事。这故事长期湮没,鲜为人知当这张照片从记忆的人海深处浮山水而,背后的故事虽已模糊残缺,扑入眼帘的一切却依旧鲜活:那些怯生生的眼睛,那些倔强而紧抿的嘴唇,还有那优雅地握在手里的,折扇……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留美幼童”。他们的故书像一件珍贵瓷器的千百碎片,散落在中国和美国,他们的故事奇异而曲折,美丽而忧伤,作为小国最早的官派留学生,他们是大文豪马克·吐温的朋友;他们曾受到南北战争的英雄——美国总统格兰特将军的接见;他们曾亲眼目睹了一个神话般的时代:看见贝尔发明电话机,看见留声机在爱迪生的手中出现;他们是哈佛大学、耶鲁大学、哥伦比亚大学、麻省理工学院等美国著名学府的学生;他们曾亲身经历近代中国的风去痛变幻:他们中有清华大学最早的校长;有中国铁路、电报、矿山的开山鼻祖;有李鸿章的幕僚;有袁世凯的顾问;他们中出现了中华民国的第一位总理……
身穿长袍马褂,能说道地英文,“留美幼童”,这个在清末洋务派运动中产生、为清王朝的自我改良而培植的留学生群体,他们是荒原中第一批探路人,是惊涛里最早的远航者;他们的命运和整个国家的命运休戚相关;他们的命运恰如其分地缩影了洋务运动兴起与衰败、帝制消亡、革命发端的半个世纪历史,以及盘根错节的帝国与国际政治。虽然我们玩笑般地戏称他们是当今“留学热”的祖宗,然而,他们和今天留学生中的大多数人有着本质的区别——当今的留学生们,更多考虑的是个人的前途和命运。尤其住商品大潮席卷整个社会的时候,一个人的出国留学,要么是对国内现行救台体制的不满和反动,要么是为了改变自身的生存环境,获得更好的就业机会时代变了,观念变了,将100多年前的出国留学与我们今天的出国留学两相比较,可谓意味深长。
还有一个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是,在19世纪末李鸿章等人大力倡导和推进的洋务派运动中产生的“留美幼童”,与20世纪初爆发的“五四”运动,它们之间到底有没有“间接催生”的关系?从清木倡导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到后来“德先生”与“赛先生”的输入,中国人接受西方文明的模式是否脸然相同?我们将“最早的幼童留学生”与“五四”运动两个选题同时推出,想展示的,不仅仅是一个古老民族住凤凰涅架求得新生过程中的艰难与努力,还试图表明,历史的演变足复杂而多元的过程,其中有喜剧、遗漏、误读与荒诞。当然,这就意味着,我们重新审视历史的时候,还可以更加智慧与审慎。(王评)
容闳
澳门 稻田里的“红毛话”
有人说,如果没有容闳,虽说中国迟早也会派遣学生出洋,但即使会派,也不会这样早,更不可想象会有“幼童留美”这样的奇想。容闳个人的传奇经历,酿成了“留美幼童”这样一个破天荒的事件,所以,容闳是这个故事的源头。
1835年,7岁的容闳,被父母送到澳门一间由普鲁士人郭士立夫人办的学校念书。他的兄弟都在旧式的私塾读书,父母独独把他送进“西塾”。香山一带的人已经看见,和外国人的来往正日益频繁。父母希望儿子将来能当一名和洋人打交道的翻译,改变贫穷的命运。
容闳眼前的一切是这样陌生:海港里帆樯如林,在大火后残存的大三巴教堂的牌坊巍然矗立。码头上随处可见来自异国的水手、牧师。他惊愕地望着他的老师郭士立夫人——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西方女人,只见夫人躯干修长,唇薄颧阔,烟碧色的眼睛深陷眶中,身穿有泡泡袖的白色长裙,飘飘若仙。
容闳是最小的学生,郭士立夫人让他住进三层楼上的女生宿舍,不和男生杂处。容闳自然垂涎楼下男孩们有追逐嬉戏甚至出门上街的“自由”。一天,他偷偷溜出门,看到码头边泊满小船,忽然生出了出逃的念头。几个年龄比他大的女孩,也正想“逃出牢笼”,于是,“得同志六人”,相约逃跑。他们请船民把他们载回海对面的家,不料,严厉的郭士立夫人发现,立即雇船,奋力追赶。逃者是双橹舟,追者是四橹船,容闳等人很快被捉拿归校。
郭士立夫人命令这1名小男生6名女生排成一行,巡行全校。晚课后,又在课堂中设一张长桌,命罚站一小时。容闳居中,左右各3名女生,每人都头戴尖顶纸帽,胸前挂一个写着“逃徒”的牌子,如同越狱的罪囚。7名“越狱者”已经羞愧无地,郭士立夫人仍意犹未尽,使用对孩子最严厉的惩罚——当着罚站者面,故意把果饼和橙子分给其他的孩子津津有味地剥食。
郭土立夫人办的是一所女子学校,容闳就读的,是校内附设的一个男生班(“男塾”),这是教会所办的“马礼逊学校”的“预备学校”。
马礼逊是基督教新教教派派到中国的第一个传教士,最早的《圣经》中文本是他翻译的。他死后,英国成立“马礼逊纪念协会”,协会每月拨出15英镑,资助郭土立夫人在澳门办学。在中国和英国开始交恶的1839年5月,郭士立夫人办的“西塾”停办,容闳回到村里。不久,父亲去世。在这个贫寒的家庭,捕鱼的大哥成了顶梁柱,容闳每天走街串巷叫卖糖果。店铺停制糖果的时候,他就跟着姐姐到田里拾稻穗。
容闳读过洋文的事,村里人知道的不多。姐姐在田里随口说出,立刻引起了农夫们的好奇。有人说,孩子!你讲“红毛话”给我们听听!见容闳忸怩,姐姐说,你试试嘛!说不定还有赏呢!一个农夫马上说,我从来没听过洋话,你要是会说,我会送你一大捆稻子,你背都背不动的!于是,12岁的容闳站在没胫的水田里,放声朗诵……26个英文字母读完,四周一片惊呼。农夫加倍奖赏,给了几捆稻子。姐弟俩要回家喊人来,才能背回。
为补贴家用,容闳一度来到澳门的天主教印刷所当装订书籍的小工,每月挣三块钱寄给母亲。一天,家里转来一封由澳门寄出的信,寄信的人是一位医生,他是郭士立夫人的朋友。郭士立夫人曾叮嘱他,一旦马礼逊学校开课,要把容闳召回上学。没想到,在马礼逊学校开课近1年后,那位医生才找到容闳,而容闳竟然就在距他医院仅1英里的地方当小工。
1843年,马礼逊学校迁到已成为英国殖民地的香港,成为香港第一所新式学校。校长是来自美国的布朗牧师。马礼逊学校使用中、英文双语教学。中文教学,讲《四书》,做八股文;英文教学,有英文写作、地理、声乐、几何、历史。其中历史课有“罗马入侵至查理一世时期”、“查理一世至维多利亚女王时期”等。1845年,为筹措办学资金,学校邀请香港各界人士到校,主持了一次对容闳所在班级的公开考试。学生们的6篇英文作文,全部在《中国丛报》刊出。其中一篇《一次幻想之旅》,极有可能出自容闳之手。他在自传《西学东渐记》中曾回忆他在马礼学校做过一篇《梦想之纽约游》,幻想他来到新大陆的种种情景。
容闳没有想到,幻想那么快地变成了现实。他在香港生活学习了4年,从一个孩童,一个少年,变成了18岁的青年人。1846年的一天,布朗老师说,因为身体的原因,他就要回到美国去了。“有谁愿意跟我到美国去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