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莫过邓世昌,《甲午风云》中李默然先生的演绎,把这位碧海英雄勾勒得淋漓尽致。但在日军眼里,其他中国海军将领中,也有令其生畏者,其中排在第一位的,便是当时担任北洋水师右翼总兵的林泰曾。在小笠原长生描述此人和日本海军名将东乡平八郎的决斗时,用了《两雄奇缘》这样的标题。林泰曾何许人也,很多人并不了解。其实,这位林则徐的侄孙有着一份值得自豪的履历,他是福州船政学院第一届毕业生,曾随福州船政局法籍总办日益格到欧洲学习海军,入高仕保海军学院、是中国海军中最早留欧和最早接受完整近代海军教育的成员之一他和邓世昌同为北洋水师最早的一线指挥官,这支舰队肇始的两艘巡洋舰“超勇”号和“扬威”号便是他们二人分别从英国驾驶回国的。在此后的仕途中,作为福建人的林泰曾比邓世昌有着先天的优势,因此很快成为北洋水师仅次于丁汝昌之下的第二人。只不过他性格坚毅温和,远不如另一名总兵刘步蟾那样性格张扬,引人注目。林泰曾在1874年第一次保台之役中表现出色,受到李鸿章的注意。此后,他参加了北洋水师几乎所有重要军事行动,在1882年和1884年两次朝鲜危机中率舰入朝,起到关键作用。林泰曾的军事生涯,可说是与中国早期近代海军相始终的,也成为那个时代带有悲剧色彩的海军军人的一个缩影。
东乡舰长说出这段话时,露出了紧张的表情。与此同时,在对面的“镇远”舰上,担任管带(舰长)的北洋海军右翼总兵(相当于少将)林泰曾,也在舰桥上回顾左右道:“浪速的管带是东乡副将(清军中相当大佐的军衔)。这个人很厉害,不可轻敌。”
这种敌阵间的惺惺相惜,仿佛川中岛决战中的武山信玄和上杉谦信。两位豪雄之间,有着颇为不可思议的缘分,且让我们花费一点篇幅介绍一下。
萨苏点评:林泰曾在海战中的表现,在中方资料中有不同的描述。官方的描述是他整个海战中表现英勇,有些海军军人个人的回忆中称他在作战过程中受伤昏迷,有一阶段“镇远”舰的战斗是帮带杨用霖指挥的,而当时军舰上的洋顾问则称他表现不佳。这极大可能是出于岗位竞争关系和此前的恩怨有所偏颇,小笠原的描述源自海战的对手一方,且参考了北洋水师战败后捕俘的证词,或可算作另一个角度的历史证言。
虽然常常被视为所谓恶魔念佛一般口蜜腹剑,但也姑且可以认为美主张军缩计划的人士中不不乏诚心诚意为人类幸福而努力的——当然,首先把人种差别这种概念去除才是。即便今日,其实各国之间仍然经常把对方设置成假想敌,并在这种观念的基础上想方设法充实国防,扩充军备。这种现实与理智的矛盾恐怕很难解决。当年的日本和清王朝之间也是这样。受明治七年的“台湾事件”和第二年的“江华事件”的刺激,双方的态势便如猫鼠互较,不断进行海军的扩充。事实上,在1894年两国开战之前,精神上两国已经长期视对方为对手,并在这段时间里为了取得能够凌驾于对方之上的海军实力而不断做出努力。这期间清朝于明治13年左右从德国订购了两艘大型铁甲舰,即“定远”和“镇远”。也就在此期间,明治15年发生了“朝鲜京城之变”,清朝方面最终通过逮捕大院君,将其带到天津,与日本签订两国和议的方式解决了这一事件。当时李鸿章在上奏的奏折中这样写道:“此间可用之战舰,不过数艘,何以威服日本?如此,则难免有损国威之事。幸我之两大铁甲舰今明两年中将可竣工,庶几海军之整顿可期也,而用兵于海外亦并非难事,数年之功军备可整,国威可兴,渐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之势。”
由此可见,清军对两艘大铁甲舰的期待何等焦灼。然而,就在他们翘首以待的时刻,明治17年法军和南洋舰队发生了激烈的战斗,同时朝鲜京城亦再次发生事变。由于感觉对这些事件的掌控仍然不够充分,慈禧太后下了决心,在次年发布诏谕,要求大办海军。清王朝以皇帝的生父醇亲王为海军总理大臣,庆亲王、李鸿章、善庆、曾纪泽等名士为辅佐,首先对北洋水师进行整饬,而后推进到南洋、广东、福建各舰队。恰在此时,清王朝预订的“定远”、“镇远”两艘铁甲舰完工抵达,而自英国和德国购买的“靖远”、“来远”、“经远”、“致远”各舰也纷纷来华,自国建造的“平远”舰亦成功竣工。这一切都使清朝当局胆气为之一壮,甚至不觉在东亚表现出高人一等的态势来。在这之前一直对如何威服日本深感忧虑的李老大人,此时仿佛也年轻了10岁,表现出了“倭奴敢于肇事,便是螳臂当车,破灭之无非铠袖一触”的强硬。带着扬眉吐气的神态,他决定对日本来一次示威,以洗雪此前蒙受的屈辱。于是,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便率领两艘大型铁甲舰以下数舰和若干新式鱼雷艇等,于明治24年7月开进了横滨港。随着黄龙旗飘舞的战舰抛下在锚,这次意味深长的访问开始了。
萨苏点评:明治24年即1891年。实际上1886年北洋水师的编队便曾经访问日本,并引发著名的长崎事件。小笠原在此处仅提及1891年的访日,似有取舍史料,使故事更加精彩的目的。这样的移花接木,甚至臆造故事,在此后的情节中也可看到,估计是因为小笠原长期为日本皇太子担任海军历史教师,习惯性重视讲述的跌宕起伏,以至于会对历史进行修饰。好在对于他亲历的事件,小笠原讲来还算比较靠谱,否则其著作的价值会大打折扣。
其二
“本舰与‘镇远’舰的排水量都是7000余吨。虽然还称不上什么大舰,在和贵国相互提携的合作之中,对于震慑那些不自量力的宵小,遏制其野心,庶几还可以称作远东和平的保障吧。”
在“定远”舰上举行的盛宴,邀请了日本朝野名士数百名。席间,丁汝昌哈哈大笑着说出这番话来,看似表面宽厚,实则绵里藏针。与清国方面的得意相对,便是日本所谓忧国志士的切齿痛恨。然而,面对堂堂两艘大舰,惊愕之余也办能暗吞残泪而已,所能做的无非是叹息而去。
如此这般,清国方面威慑的目的可说充分达到,而其人物风流,韵事多彩,包括丁汝昌提督在某公馆表现的谦逊自如,似乎都变成了所谓逸事。唯有血气方刚的青年军官中,弥漫着无奈的感伤。
舷外是优美的景色,美则美矣,座中有人淡淡吟出一句刘廷芝的诗句“可怜杨柳伤心树,可怜桃李无情花”。似乎别有一点对这一美好国度(译者注:指日本)的消极看待。来的大多是军官,可并不是没有人听出其中的隐喻,于是纷纷找寻谁是这个没分晓汉。结果发现这吟诗的竟也是一名英武的军人。此人满怀阳刚之气,却白颀长身,矫健之外带着超出军伍的书卷气。这一瞥令当时在场的笔者至令难忘,此人便是“镇远”舰管带林泰曾。
林是福建侯官县人,自幼喜怒不形于色。据说童年时曾一个人夜晚走山路,别人听说后,有人讲这段路有种种可怖之处,问他是不是这样。林仅仅回答一个“嗯”字,又有人说这条路上什么诡异也没有,问他是不是这样,林同样仅仅回答一个“嗯”字。若是问他双方谁讲的是真话,他便回答:“谁都没错啊。”于是得到评判,说他如此不温不火,若非极致的蠢材便是英雄之器。孩童中他的朋友要到附近去拜关帝庙,他见到后曾笑道:“求关羽保佑不如求我。”长辈听了惊惧要惩罚他的亵渎,他却若有深意地微笑,似有所志。长大后林进入海军,其拔撰如鲤鱼跳龙门,竟升至总兵之位,担任清国引以为傲的“镇远”舰管带,其风采如鹤立鸡群,甚至有说他是岳飞再世的谣言。他在黄海海战3个月后因所带战舰触礁引咎自责,向丁汝昌提督留下“先走一步”的遗言,饮弹自戕,堪称男儿中的男儿。据说虽然对他的评价很高,但丁汝昌提督揽其遗书终至无法自已,昏倒而不省人事。这里面可能有一定传说的成分,今天已经很难分辨考证。但至今他已经过世35年之久,东乡元帅回忆起来,仍然如是评价:“林泰曾很了不起。他和我在宫岛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我对他的评价甚至在丁汝昌之上。果然,在黄海海战中,林的表现不愧这一评价,心中难忘。”每每对林泰曾不惜赞誉,不知道林在九泉之下是否能够感到这份慰籍。
萨苏点评:不仅仅东乡平八郎对林泰曾评价甚高,在1896年出版的《威海卫战记》中,甲午海战中的日本联合舰队司令官伊东佑亨中将也将他称为“中国海军的关羽”,而将另一名北洋水师悍将刘步蟾称为“中国海军的张飞”林泰曾是在1894年11月19日自尽身亡的,此前一天,他带“镇远”舰入威海卫港口时,因为航道浮标漂移造成战舰触礁,林泰曾深知“定远”、“镇远”两条铁甲舰在北洋水师中的作用,深为引咎,才会以如此极端的方式承担责任。不过,林泰曾是服毒自尽而不是饮弹身亡,这一点小笠原的说法是错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