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任碧莲的小说《梦娜在应许之地》涉及多个族裔,小说中各族裔间存在的种族偏见真实地反映了美国社会存在的种族问题。在应对种族偏见的问题上,各少数族裔方式各异:亚裔美国人采取替换身份的方式,犹太裔美国人则选择隐瞒身份,而非裔美国人却建立种族身份保护自己。各族裔文化差异的互不相容所造成的惨重代价迫使他们接受多元化,彼此相安共处。
关键词:《梦娜在应许之地》;种族偏见;策略;少数族裔
美国是一个多族裔的移民国家,各个族裔的大聚居免不了矛盾和冲突。华裔美国作家任碧莲1996年出版的《梦娜在应许之地》即是一部涉及多个族裔背景人物的小说,有华人,日本人、白人、犹太人、非裔美国人[1]。小说基于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这一时代背景,此时席卷美国的民权运动正如火如荼,种族以及族群文化自我意识觉醒,族裔文学方兴未艾。《梦娜在应许之地》作为文学表现与种族歧视社会现实二者之间的真实体现,反映了一个“各种族表达其政治意向”的真实美国。小说围绕犹太社区华裔女孩梦娜转变为犹太人的情节,描述了美国社会里各族裔间的种族偏见、以及他们的应对策略和出路。
种族偏见即断言或相信“其他民族因为和我们不同而比我们低下”[2]。古生物学家斯蒂芬·杰·古尔德不排除种族偏见可能和“已知的历史同样悠久”,他赞成历史学家乔尔·科威尔的“在历史上种族主义现象到处存在,种族仇恨存在于人类的本性中”。E.S.Bogardus于1925年和1928年的调查结果表明:白种人对有色人种的偏见是人类社会生活中产生的一种社会心理现象[3]。种族偏见,作为人性固有现象,从人类诞生之日起便存在于各民族、社会、群体及其成员之中。
梦娜是小说《典型的美国人》华裔移民拉夫尔·张的小女儿,此时张家人搬进了富裕的犹太社区史卡斯丘Scarshill,跻身于美国中产阶层,并经营着一家餐馆。处于青春成长阶段的梦娜与父母、同伴存在多重矛盾与冲突,小说通过梦娜的视角,描述了在不同族裔美国人交往过程中,无意识的种族如何作用于各族裔,以及他们应对种族偏见的不同策略和对“应许之地”的追求与憧憬。
一、华裔:替换身份的策略
美国社会,所有的移民都有根不在新大陆、处于飘零状态的类似经历。在新家园定居后,他们的与众不同显得更加突出,然而亚裔美国人所着的“种族制服”——黑头发黄皮肤,加之他们带来的亚洲文化与来源于希腊、罗马的传统和思想观念不同,使他们迥异于白人。无论从文化上或生理上,他们都被看做不能够被同化的种族[4]。被“他者”化的亚裔,其文化身份只是主流文化实践强加的外在之物,是一个耻辱性的标签。
亚裔(华裔)张家人尽管已搬离了以前那个被嘲笑,且时不时被扔臭鸡蛋和烂菜叶子的社区,搬进了这个富裕的犹太社区史卡斯丘Scarshill,且作为中产阶层被誉称“新犹”,但仍免不了盎格鲁-撒克逊白人和犹太人的种族偏见。在学校时,梦娜积极、善问的表现引得一个白人老师Feelble追问“梦娜一家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中国人”,在她的眼中,中国人应是懦弱、服从,从不发问的刻板形象。当梦娜说他们是移民的时候,白人老师提高分贝强调“移民”二字,种族偏见气焰不容置疑,通过重新划分一个新的子范畴——移民——将梦娜置于其中而不是去改变她关于中国人的刻板印象。
除了老师,来自同学的偏见也不断冲击着梦娜的自我认同。当梦娜帮助在罗德岛避暑胜地作服务员的姐姐时,她遇到了同学Eloise Ingel一家。Ingel一家邀请梦娜吃晚餐,他们让梦娜先点东西,每次梦娜都点了一份或两份,而他们自己仅点一份甚至不点,以一种施舍的态度表现得高高在上。Ingel一家不停地询问梦娜来自哪里,谈论中国的艺术、共产主义等话题,而偶尔一两回梦娜抓住机会反问Ingel来自哪里时,他们则迅速且坚定的转移话题,把问题继续抛给梦娜。他们对梦娜似乎更感兴趣,被“他者”的梦娜没有提问的权利,只有回答的可能。
学校同伴及周围环境对种族偏见的推动不断冲击着梦娜的自尊,为反抗这种“否定”,梦娜为自己寻找另一种“身份”,以替换主流文化准许的身份。生活在这个富裕的犹太社区,梦娜发现犹太人善良,聪明,而不是一味地顺从。当她的好朋友芭芭拉说她是犹太人时,梦娜便产生了转变为犹太人的念头;尔后在拉比霍勒威茨的指引下,梦娜开始学习犹太文化,践行犹太价值观,努力使自己成为一个犹太人。
20世纪中后期伴随着族裔意识的觉醒,族裔文学作为“各种族表达其政治意向”的重要书写方式,它驳斥了将东西方世界二分的二元论,批驳了旨在美化西方世界在政治和经济方面的自我优越感的东方主义文化操作,并以此寻求“替换身份”[5]。梦娜等寻求某种替换身份的行为,在Elaine H. Kim看来,是与六七十年代兴起于亚裔社区的自我形象意识以及自我决定意识的觉醒密不可分的[5]。
适者生存,哪种文化属性更适应周遭的环境,便向哪种文化靠近。在史卡斯丘Scarshill这个犹太社区,美国犹太人在社会中的地位和影响已是一股不能忽视的力量,他们有较高的社会地位。梦娜对犹太人身份的选择,因为犹太人在美国地位高于黑人,这是一种使自己身份地位上升的策略。
然而,Elaine H. Kim指出,亚裔“替换身份”的策略,“实际上,这也很难说是什么选择,因为原来被漠视与排斥的情况并未因此而改变”[5]。这样一种替换身份的策略并不是消除种族偏见的有效方式,它人为的扼杀本该有的文化背景,不利于亚裔张家人真正的从种族偏见中解脱出来,同时助长了华裔顺服性的伪命题。身份是流动的,随着张家人对美国社会的不断适应,对犹太文化的耳濡目染,他们不再是单纯的华人、犹太人、美国人,而是一个综合体,一个多元文化共同体。
二、犹太裔:隐瞒身份的策略
众所周知,犹太民族是一个不幸的民族,也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不幸是因为从诞生起就开始遭受民族迫害,直到二战之后才真正获得了平等和尊重;伟大是因为犹太民族在遭受希腊化运动早期反犹主义、中世纪基督教和世俗社会的反犹主义、19世纪后期反犹主义以及一战后病态的反犹主义几个阶段后,依然顽强地站在世界舞台上,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宗教、文化和传统。在美国社会,初到美国社会的欧洲裔移民犹太人有一定的优势,他们的外表与最早抵达美国的白人没有区别,能够较快地融入主流
社会。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犹太裔美国人在美国社会中的地位和影响都是很高的,他们在经济上的地位,加之行为与肤色的相似,几乎与白人无异。在Scarshill这个大部分都是犹太人的社区,他们大多居于社会中产阶级队伍,但仍遭受白人的歧视。小说开篇即描述了法国裔售楼小姐对犹太人的不屑,不愿住在一个满是犹太人的犹太社区。梦娜的同学Ingel及其一家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更加凸显了主流白人对有色人种的偏见。
虽同样是白皮肤,但犹太人由于血统的差异而遭受美国主流白人阶层的歧视。为此,一度不知道自己是犹太人芭芭拉,为了看起来更像白人,她接受母亲的建议做隆鼻手术。而芭芭拉的妈妈已经不像传统犹太人母亲,每天在家里操持家务,供子女上学。芭芭拉的妈妈说:“一点犹太性可以,但是不能够太多,看看慕尼黑的犹太人,倒不是说恐怖主义是对的,但是有些犹太人犹太性太强了”。小说中的另一个人物赛斯,他是土生土长的美国犹太人,思想自由、爱好广泛,了解犹太人曾受到的苦难,一再拒绝承认自己是犹太人,在边缘不停的游走。
建立在对达尔文生物进化论随意发挥基础上种族主义,认为种族之间不仅存在着肤色等外在差异,而且在性格、精神上也有巨大的差异。著名的种族主义者戈比诺(法国)和张伯伦(英国)宣称:“犹太人是劣等的种族,而且具有破坏性的社会力量。如果说雅利安人和日耳曼人是文化的创造者,那犹太人就是毁灭者,任何运动只要有犹太人涉入,就必定会泄了士气而一事无成”。深受反犹主义的迫害,犹太裔美国人隐瞒自己的身份,求得民族及个体的生存,以避讳自己民族所遭受的苦难和在世界上受到的残忍迫害。
犹太裔美国人这种隐瞒身份的策略以及自身体现的反犹太性暂时让犹太民族得到休养生息,也避免了迫害,但是身份的隐瞒无疑让下一代完全不了解他们的民族历史,并不是很好的一个应对种族偏见的方式,因此在后来,芭芭拉和赛斯开始回归犹太,Ingel接受了生母是犹太人的事实,霍勒威茨则接受美国文化影响,不断革新犹太教传统文化。
三、非裔:建立种族身份的策略
种族身份,即社会身份的一种类型,是一个个体对于在某特定种族群体内的个人身份的感受[6]。多种族的美国社会,黑人是在违反其意志的情况下被强行带到美国的唯一种族,他们一直身负污名。处在社会最底层的黑人,他们遭受的种族偏见最严重的,除了主流白人的种族偏见外,他们也承受来自犹太裔、亚裔美国人的种族偏见,他们不可能转换成任何一个族裔。
黑人阿尔弗莱德在张家人的餐馆工作,可是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做上大厨。当被妻子赶出家门后他也不能以客人的身份住在芭芭拉的客房里,只能走秘密通道出入;怕被芭芭拉的姐姐知道,只能当隐形人;最后,因住在芭芭拉家东窗事发而被张家餐馆解雇。即便是象征文化大融合的吉格斯坦营最后也因怀疑阿尔弗莱德的黑人朋友偷拿了芭芭拉爸爸的银酒壶而解散。
传统小说中,黑人经常被描绘成逆来顺受的奴隶形象。但在《梦娜在应许之地》中,阿尔弗莱德,这个形象鲜明的黑人,却通过建立一种与外界文化对抗的对抗性身份来应对负面的刻板形象和种族偏见,他懂得追求自己权利、地位。虽然美国社会中华裔、犹太裔、黑人都是少数族裔,但是他们的地位是不同的。犹太裔和亚裔虽受到不同程度的歧视,但黑人却将犹太人和华人看成是社会中同安格鲁撒克逊白人一样,都是社会的上等人。当因银酒壶丢失而遭受怀疑时,黑人们谴责梦娜、芭芭拉等为“种族主义者”,并拂袖而去。
黑人一直被描述有抗争精神,在对来外团体的种族偏见问题上,他们赤裸裸的表现他们的反抗和无畏,阿尔弗莱德的反抗精神从来没有消退过。首先,在马丁·路德·金的影响下,黑人时刻准备着拳头准备反抗,“留在美国的唯一的原因就是推翻白人的政府,见识我们黑人的力量”,阿尔弗莱德说话的同时攥紧了拳头,表示对歧视和压迫进行反抗。其次,在芭芭拉和梦娜的影响下,黑人阿尔弗莱德的反抗精神加强了。当阿尔弗莱德被拉夫尔和海伦开除后,他将张家人告上了法庭,给拉夫尔和海伦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被社会化的黑人向来是“暴力”、“卑鄙”、“低人一等”的代名词,处于社会的最底层的他们在别人眼里,他们永远是“黑鬼”,是肮脏的、邪恶的,没有人愿意听他们说,为此他们建立种族身份应对种族偏见。这种对抗性身份作为一种防御性策略,从积极的一面来看,它有助于黑人通过心理上的隔离来应对敌意的社会环境,避免自尊的丧失。从消极的一面来看,它可能会限制一个人的个人身份,这种对抗性的策略绝不是处理不同族裔间关系的有效途径。
四、结语
美国幅员辽阔,种族杂糅,国民中没有哪一部分人能有效地处于主宰地位,在这样一个国家里,多元化并非人们一开始就抱有的理想,而是互不相容所造成的惨重代价迫使他们彼此相安共处的结果[7]。
各族裔文化差异性造成的种族偏见是族裔关系紧张的原因所在。虽然华裔美国人、犹太裔美国人和非裔美国人同样都是种族主义的受害者,但就像白人歧视有色人种一样,有色人种间的种族偏见也伴随着他们。他们努力尝试各族裔间的交流与对话。当黑人厨师阿尔弗莱德被妻子赶出家门后,梦娜和芭芭拉纷纷为他出谋划策,帮他找寻栖身之地,共同寻找地下通道让阿尔弗莱德方便在芭芭拉家进出。当住在芭芭拉家的表姐Evie发现阿尔弗莱德后,她并没有反对,反而和阿尔弗莱德的黑人朋友们一起疯狂,共同组建了吉格斯坦营。
在吉格斯坦营中,各少数族裔没有了偏见和歧视,如一个乌托邦式的小社会。他们唱歌、下国际象棋,听黑人音乐、讨论人权主义、种族问题,一种文化大融合的理想在他们心中悄然萌生。不管是亚裔、犹太裔还是非裔,他们的共性应是“美国人”这样一个“想象的共同体”,而不该是一味地固守各自的族裔背景。多元文化的种族差异应该是建立在多种族、跨文化基础之上,在种族融合而不是种族偏见基础之上的差异。
多元文化背景下的美国社会要想宣称它已成功地解决了其少数族裔问题,还需很长的一段路。任碧莲的小说《梦娜在应许之地》寄予了其对美国种族问题的深切期望,作者希望各族裔都能生活在“应许之地”,早日实现吉登斯设想的那种“包容他者的、温和的,世界性的民族主义”。
参考文献:
[1]Gish Jen.Mona in the Promised land[M].First Vintage Contemporaries edition,1997
[2]皮埃尔-安德烈·塔吉耶夫.种族主义源流.[M].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
[3]Bogardus,Miller, Herbert Adolphus.Races,Nations and Classes.Pp.xvii+196.The ANNALS of the American[J]Academ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Science. 1925, 119: 152- 153
[4]吴冰,亚裔美国文学导读.[M].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
[5]Kim,Elaine.”Foreword.” Reading the literatures of Asian America.Ed. Shirly Geok-lin Lim and Amy Ling. Philadelphia: Temple UP,1992
[6]斯蒂芬·费兰佐,社会心理学.[M]世纪出版集团 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
[7]托马斯·索威尔,美国种族简史.[M]中信出版社,2011
作者简介:黄艳,湘潭大学外国语学院2012届英语语言文学专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