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止于如是,固不能为李鸿章一人咎也。而况乎其所遭遇,又并其所志而不能尽行哉。故吾曰:敬李之才,惜李之识,而悲李之遇也。”旅馆说明上“伤心地”被译作感伤的心情,大概译者把诗句误断为“心地”。临窗观望,眼下又一片灰瓦,屋脊横陈,多少遮挡了远山近海的景色,好似电视屏幕上施加障眼法,这就是日清讲和纪念馆。
以前读过一本书:《春帆楼下晚涛急》,商务印书馆出版,作者是台湾学者。卷首有一帧彩图,那图上并非春帆楼,而是日清讲和纪念馆,建于1935年。春帆楼也早已不是梁启超过马关时的春帆楼,1945年原楼毁于战火,劫后重建,颇有点巍峨。二楼有一个大房间,名为“讲和之间”。各房间都装饰了“汉墨”(汉文墨书),“帝之间”里是李鸿章的手迹。
三楼走廊悬挂着郭沫若的诗,写在一尺见方的色纸上,也是七言绝句:“六十年间天地改,朝来独上春帆楼。海山云雾犹深锁,泯却无边恩与仇。”诗下明记“乙未冬”,为公元1955年,距李鸿章光绪二十一年(公元1895年)在春帆楼与伊藤博文谈判正好六十年。纪念馆里有李鸿章同治十一年(公元1872年)秋七月书写的四个大字“海岳烟霞”,就是这一年,李鸿章在信函中写道:日本“上下一心,皈依西土,机器、枪炮、战舰、铁路,事事取法英美,后必为中国肘掣之患。积弱至此,而强邻日逼,我将何术以处之”。历史不幸被他言中,让他抱屈:“无端发生中日交涉,至一生事业,扫地无余。”
春帆楼院墙外竖有一个路标,曰“李鸿章道”。李鸿章被任命为大清帝国钦差头等全权大臣,三月十四日从天津乘船,风波浩渺,十九日抵达下关,驻引接寺,往返春帆楼谈判。二十四日遭人行刺,险些丧命。列强环视,日本急于签下这个约,只好对李鸿章关怀备至,改走山崖小路。日后好事之徒把这条长仅五百多步的山路叫作李鸿章道。
春帆楼偎山临海,海是关门海峡,正当濑户内海的西口。峡隘流急,每天有六七百艘船舶通过。这边是下关,对岸是门司,渡船、隧道、大桥把日本两大岛——本州岛和九州岛连在了一起。从门司眺望,春帆楼坐落在一座小山岗的东麓,黄瓦浮现绿林中,与红色的赤间神宫相映。下关距离朝鲜半岛甚近,自古是通向大陆的门户。1894年8月对清宣战,伊藤博文提议把大本营设在下关,但明治天皇决定了广岛。唐户有鱼市,小摊床挤挤插插,叫卖河豚。下关是河豚渔获第一港。往昔吃河豚毒死人,政府严令禁食。1888年伊藤来春帆楼作乐,时因风暴渔夫不能出海,食无鱼,他大为不悦。主人拼死给做了河豚生鱼片,他惊讶从来没吃过这等美味。得知是河豚,这位日本第一任总理大臣当即命县令废除了禁食条款,春帆楼就成了许可料理河豚佳肴第一家。七年后,他又来春帆楼,向大清讹钱诈地,据说,也请李鸿章吃了一顿河豚。
(摘自《长春闲话·阿Q的长凳》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