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 具
朋友在小东门早市上淘到一件青铜爵,大呼小叫地喊我去玩赏。
我进门还没坐定,他就从桌上纸盒里拿出一件被卫生纸裹缠得严严实实的器物,待一圈一圈地把纸带解下来,一件二十多公分高的青铜爵就展现在我面前了。这枚爵杯敞口锥足,心形的倒酒槽,一边上翘象张口待哺的小鸟,一边下垂象威猛的老雕;杯身竟是规整的双曲线,与细细的三足相连;颈部饰有小鸟变形纹,两两相对神态悠扬,衔起两条长长的冠羽,一条平伸向后,一条折而垂前;腰部的饕餮纹环绕一周,圆目突兀威严无比,昭示着神密而久远的力量,与那三锥足上的夔龙纹相伴成趣。这件爵杯的造形与图案精美绝伦,真似披戴盛装的亭亭舞者,孕含着极动人的韵味,可见西周时期的铸造技术已成熟了得,即使今天想仿造也有难度呢。
我故意逗朋友,你这么急把我叫来,是想送与我吗?朋友急辩道,什么送你呀,我是看那古装影视剧里,但凡喝酒的场面就有爵杯晃悠,想问问你这爵杯和其它酒具的关系。我哪儿说得清楚这些,便搪塞过去了。但这只爵杯却让我眼热,心想喜好收藏这么多年,怎么也要在书架上摆只像样的爵杯,也好充充雅兴。尽管古人云,君子不夺人之美,但他没能抵挡住我的死缠烂打,青铜爵终于被我借来玩赏了。
我起始把它放在办公室书柜的隐密处,稍微空闲眯上几眼,就被那造型和文饰所营造出的趣味所倾倒,似乎每个角度都能释放出无穷的典雅来。这只爵杯抖擞着我的精神,让我对青铜器发展史神迷不已,翻阅了很多专著来琢磨这只爵所隐含的历史信息。显然,这只爵是酒具无疑,所有的专著都这么介绍,但我发现那洋洋洒洒的图录里,标注为春秋时期酒具的青铜器形态很多,许多器物的称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翻字典绝对不知晓读音的。看来朋友的设问真的很有意思,这些林林总总的酒具在宴席上究竟都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看来古时的宴饮与今天的宴饮会有不同呢,遗憾的是翻遍手头的著述,几乎找不到有价值的答案。书中仅仅记载,青铜器在那个年代就是被奉为礼器的贵重器物,只有贵族才得享用呢。而那形态各异的食器、酒具、水具和兵器,一方面是为祭祀之用,一方面也走进了人们的生活。不过,那酒具的品种实在多得不得要领。似乎那壶、爵、角、斝之类标为酒具可以理解,还有卣、瓿、觯、觚、斗、尊也称作酒具,究竟都有什么用途呢?我想,那春秋时期礼数为先,喝酒是件极讲究的事情,必然会约定繁缛的规矩,相应的器物也就随之伴生了。可是,我就此请教周围喜欢把玩的朋友,却是莫衷一是不甚了了。
于是我带着一脑子的疑问和猜想,去拜访考古专家呼先生。我琢磨西周时期的酒,用今天的尺度衡量应该是粘稠的米酒了,度数想必不会很高的,所以古人的酒量也都大得惊人。为此,饮酒仪式便在屋檐下摆开架式,那酒首先是放在“壶”或“瓿”里的,待要宴请客人,厨人用“斗”将酒盛到“卣”里,再由侍者提到酒席前,给那用膳者一个个斟到“爵”里。那爵在饭几上是置放在炭火之上,用于加热保温的。估摸那“斝”、“角”与爵的用途一样都是温酒的器皿。饮用之时,须将酒从“爵”里倒到“杯”中,而那宴会主家则将酒倒入面前的“觚”中,然后才谦谦有礼地一饮而下。其中那王者所用的“觚”通“孤”的,渐渐大王自谦的“孤家”之说便由此引申而来了。呼先生听我这么一番论述,考问我知道为什么古时候饮酒如此繁琐吗?我稍加思索便说,那时喝的是米酒,反复倒来会由混沌变得清澈,倒到最后就变得透亮,喝进嘴里便会酒香四溢了。
呼先生随手翻开手边一部青铜器概述,指着一张图片问,这些“尊”也为酒器,被誉为青铜酒具之首,知道有什么用吗?我顿时口中含混不知所言。呼先生指着图片点教,这类尊虽然也是酒器,但是属于纯粹的祭祀用品,应该是献给神灵的盛酒器。我注意到那些被称为“尊”的器物都精美无比,纹饰形态也极少重复,的确是青铜器中的极品呢。
有趣的是,那天正播放一部反映战国时期合纵连横的电视剧,饮酒的场景一闪又闪,呼先生问我发现什么没有?我断定,电视里执爵饮酒的镜头是个误导。那时候米酒需加温饮用才生醇香,至今人们还是这个习惯,所以那爵应该是放在炭火上,加热后倒入杯中方可掩袖畅饮。呼先生听罢点头称是,让我激动得回到家写下好一段颤颤的文字。
后来我把这个偶然的发现告诉爵杯的主人,他听罢大吃一惊,这么说影视里那些手端爵杯开怀畅饮的镜头都是笑话吗?我呵呵笑了,其实生活中好多事情都这样有趣呢。
杂技俑
很久以来陶器是不被收藏界所重视的,不论是满釉的陶罐陶仓,还是粉彩的陶俑陶马,都难上各家的多宝阁,然而现在玩收藏的人多了,什么老物件都稀罕起来,陶器便也登堂入室成了收藏的新宠。
那天,我跟藏家王建国去小东门古玩城转悠,走过几溜街铺了,手中的袋子还空着,便时不时地调侃几句风凉话。我知道他关注的器物都是唐三彩之类,这都是些让我望而羞涩的玩艺,但听他与摊主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却能悟出许多灵性来,即使当时不觉得那言语有什么窍道,回来细细思量却感觉到了学问和奥妙。不管人们对陶器的价值怎么估量,我以为这陶俑的大量出现实在是人类发展史上一件值得肯定的事呢。要知道在这之前贵族们喜欢陪葬活人的,后来终于“良心”发现,认识到这种“事死如事生”的方式过于残忍,陶俑便应时而生了。而且汉唐以后陶俑越来越生活化,把世态百像都制做成俑,陪伴着主人在另一个世界里开心与忧伤。于是这些千姿百态的陶俑便成了汉唐风尚最生动的再现了,似乎今天认识汉唐生活可以从具象的陶俑开始。
终于建国兄开始关注一件唐三彩立马的开片形状,我蓦然发现摊位后面的格架角落,有件一拃多高的杂技俑,便上前取下来,那俑是红陶的,曾经的彩绘在历史的尘封中已经完全褪去,有些部位略透出红红的陶罩来,通体附有斑斑驳驳的土锈。按说这类陶俑市场上挺多的,但这只俑的造型格外生动,是一位女子倒立的姿势,虽说垂下的面部只能看出个轮廓,形体却很有力度,双手撑地,头部前昂,腰部直立,双腿紧绷向后伸展,整个躯体的曲线与今天杂技演员的动作一模一样,生动得让人咋舌。我顿时被这只精灵般的倒立俑给吸引住了。但我没有马上打问这只俑的价格,而是像建国兄那样,先是随意地指问其它摆件,只把那只陶俑夹在中间轻描淡写地问过。这便知道这只陶俑是唐代的,报价仅仅三百元。等建国要离开店铺时,我像忽然想起什么,示意他就这只杂技俑砍砍价,最后我付给摊主一百元才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