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国内遗存的金刚宝座塔为数并不多,其中碧云寺金刚宝座塔因其雕塑形象的精美绝伦而首屈一指。时代的晚期性丝毫无损碧云寺金刚宝座塔的艺术价值,反而因其具有多民族艺术的融合性,成为实物的明证,文献的补证。但金刚宝座塔作为藏传佛教艺术的承载体之一,并未得到过足够的关注。文章从碧云寺金刚宝座塔上的雕像出发,追溯历史,探寻图像之源,力图展现乾隆统治初期以兼收并蓄为主的时代审美特征,体现中西融合的艺术特色,彰显汉、藏、蒙等民族的审美情趣,以期准确把握碧云寺金刚宝座塔的艺术与宗教特征。
[关键词] 碧云寺;金刚宝座塔;图像;藏传佛教
[中图分类号] B879.3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2-557(X)(2011)03-0087-09
碧云寺金刚宝座塔矗立于香山,迄今已260年,有关碧云寺之介绍,请看李俊的硕士论文《碧云寺金刚宝座塔探析》[D],首都师范大学,2009年。在寺院浓密树冠的掩映下,庄严大殿的遮蔽中,潺潺水流的雾气笼罩里,势如潜龙在渊。该塔是国内外现存的唯一一座建在山间而非平地上的金刚宝座塔。寺院依山势而建,塔则随地势而立,再加之34.7米的通身高度,“势同地涌,望拟天游”,(清)于敏中等编纂:《日下旧闻考》[Z],卷87,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1459页。直插云霄,气势憾人,令人顿生敬畏之情。
一、图像描绘
如若瞻仰金刚宝座塔,步入塔院势必经由气势恢宏的三联牌楼。塔院前部的牌楼如同紫禁城的牌楼,有着严整的规制。塔院入口处立一座雕梁画栋的木制牌楼,其后一座周身纹饰的汉白玉石质牌楼,其匾额为乾隆亲笔御题“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安养道场”,之后又是一座红色砖牌楼。
三重牌楼之后东西两侧伫立着两座碑亭,汉、藏文碑立西侧,满、蒙文碑立东侧。碑亭重檐八角攒尖,上下檐饰斗拱,红墙红柱,上覆黄琉璃瓦。檐部的4只小兽,充分体现出碧云寺为皇家御用寺院的地位。紧随其后即是金刚宝座塔。
宝塔坐北朝南,聚宝山脊朝向为西北、东南走向,碧云寺山门走向为正东向,金刚宝座塔则是与山脊走向相同,非正东朝向,偏角几乎45度。本文暂将塔定为坐北朝南。由基座、塔座和塔身组成。最下部是两层虎皮式花岗岩质的长方形台基,“首层台基高5.4米,东西长36.4米,南北宽26.9米。二层台基高4.6米,东西长29米,南北宽22.3米”。孙雅乐、郝慎钧编:《碧云寺建筑艺术》[M],天津:天津科学技术出版社,1997年,第84页。其余部分皆为汉白玉质。游人登上两重台阶后方见塔座。座身“高6米,东西长21.9米,南北宽16.5米”。同上。
1.宝座
塔座分为须弥座与座身两部分。须弥座高约19米,[日]松木民雄:《北京•碧雲寺塔与昭廟琉璃塔》,《北海道东海大学纪要》人文社会科学系第20号,2007年,第106页。由下至上分别为圭角、下枋、下枭、束腰、上枭、上枋。圭角为云纹。上下枋为平素无纹的汉白玉条石。上下枭装饰了繁密的仰覆莲。束腰处装饰阴线浅浮雕花饰、卷草纹及飘带。座身三层则被同样的束腰间隔开。上面的七塔基座皆以此为装饰。
须弥座上承托的座身由束腰间隔成四层。宝座南北正中辟门,用石发券,券脚置于须弥座上。南券门楣处刻乾隆御题的“灯在菩提”四字匾额。券门外框装饰的六挐具不失时机地展示了其喀尔喀蒙古造像来源。金翅鸟居中,依次向下是龙女、口吐西番莲的龙、带翅的回头羊、狮王、背驼宝珠的象王。此处的魔羯鱼被龙所替代,设计者费尽心思设计该塔,端毫末节无不透露出皇家敕建之由。两侧立西洋形制石柱。该处石柱与圆明园现存的西洋建筑遗迹中的柱形相像。乾隆十二年开始筹划的圆明园工程,与金刚宝座塔修建工程同属皇家工程,时间前后相差无几,几乎同时进行,所以说二者之间有相似之处不足为奇。券门内的券洞被封,壁面刻“孙中山先生衣冠塚”字样,前立精美的西洋供桌。两侧通道可达宝座台顶。
塔座后部的西券门,现有玻璃与小龛构成封闭石龛,仅留一台座。券门外框饰卷草纹,两壁高浮雕西番莲。西番莲两侧有一坐佛,与东西面的形象无异,下有详写。
第一层,券门外部分以柱子间隔,内雕一坐像。达摩多罗与布袋和尚分居东券门的两侧。达摩多罗形貌古怪,虬眉圆目,颧骨分明,下颚方圆上翘,面部肌肉突显,域外梵相,通肩着衣,跏趺坐。布袋面部尚有磨损,类似达摩,袒胸露肚,右腿抬起,左腿盘曲坐于莲台上。形象从南至北依次为:广目天王﹑多闻天王﹑达摩多罗﹑布袋和尚﹑持国天王﹑增长天王。天王也类似达摩,虬眉竖起,双目圆睁,威而不怒,手持标志性法器,或抬脚或倚坐,各具神态,脚下均有小鬼或托或垫,衣带有临风飘浮感。
第一层的西﹑北﹑东三面,总计34尊坐佛。这些佛形象皆同,螺髻,着袒右肩式袈裟,右肩敷搭袈裟边角,双手禅定捧平口钵,跏趺坐于仰覆莲座上。
第二层,周匝高浮雕出连珠纹相连的兽面装饰带,共83只。造型突出兽角,加之毛发和嘴下的触角,可断为龙首。可能因皇帝修建此塔,采用龙首来突显其身份。
第三层正面有9尊无量寿佛,双手托净瓶,全跏趺坐,面庞圆润,头戴五叶宝冠,束冠缯带于耳畔绾成花结,袒胸露腹,项饰垂至胸前。身份分别为金刚无量寿、珍宝无量寿、莲花无量寿、羯磨无量寿、功德无量寿、智慧无量寿、不动无量寿、遍见无量寿。格•拉西色楞主编:《蒙古文〈甘珠尔〉佛像大全》[M],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1年,049—2,050—1,2,051—1,2,052—1,2,053—1,2,157、161、164、167、170页。遍见无量寿在书中并无汉文名称,笔者根据藏文名称翻译而来,敬请方家指正。
其他三面共雕37尊佛像,和第一层的佛像相比,服饰、坐姿无二,但面部更加方圆,体量更显健硕,体态相对敦实,更倾向于喀尔喀蒙古的造像特征。根据“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安养道场”的匾额和9尊无量寿体现的消灾延寿主题,判定一、三两层的71尊佛应为阿弥陀佛。将一、三层东西北向的佛像判定为阿弥陀佛。第三层南向佛像判断为无量寿,是根据《蒙甘》中阿弥陀佛身着袒右肩袈裟,双手禅定托瓶口钵;无量寿着菩萨装,双手禅定托内置香草之类的宝瓶,图049—1,2,157页。
从平面图上(图1)可以看到,在宝座的偏南处折角内凹。凹进处内第二、四层佛像的两侧刻有塔,两面共有八塔。在二层浅浮雕出覆钵式喇嘛塔。四层的塔类似圆雕,且在腹部开洞,可以进入光线,或用作天窗。通常,象征八大处所的八塔应该是不同的塔形,例如塔尔寺的八塔。八塔雕刻手法不同,但造型如出一辙,故为简化版的八塔更为妥帖。
第四层周匝遍刻八瑞相图案造型,增添了神秘、庄严、祥和、圣洁的气氛。
2.塔台
入南券门的通道口,经过三折台阶即达塔台。伫立其上,放眼望去,北京城一览无余,城市全景尽收眼底。西、北、东三面是接连不断的浓密树冠,层层起伏,犹如松波碧浪,令人心旌驰骋。四周设围栏。覆盖出口的建筑被称为罩厅,居塔台中间。北侧是5座密檐塔与九龙柏;南侧是2座覆钵式塔。在密檐式大塔北侧,2座小密檐塔中间立一株九龙柏。
未踏出通道,抬头可见一金字塔形密檐塔,汉白玉质,十三层。这是最高大的主塔,其余4座体形稍小的塔对称地分布在四隅。每座塔下置正方形须弥座,塔身四面均采用汉式仿木雕柱头间隔成3个长方形的佛龛。中间形体较大,两侧略小。
主塔高16米,每边长约4.5米,塔身为正方形。《北京•碧雲寺塔与昭廟琉璃塔》,第108页。四面的中龛为高浮雕式的全跏趺坐佛像。12位形象判断为四方佛与八大菩萨(表1)。主塔顶部是覆钵式塔刹。塔刹南面开龛,浅浮雕一躯全跏趺坐的佛,双手施最上菩提印。据此手印,加之下部的四方佛与八大菩萨,可推断为大日如来。
3、主塔
塔上的阿閦佛与宝生佛做标志性手印,无可争议。但阿弥陀佛双手禅定托钵,北方不空成就佛右手说法印,却与《蒙甘》中该形象的手印毫厘不爽。八大菩萨依据《蒙甘》中的顺序呈顺时针向旋转是毫无疑问的,《蒙甘》,054—1,2,055—1,2,056—1,2,057—1,2,173、176、179、182页。法器特征较为符合《三百佛像集》中的形象。《三百佛像集》,图版49—1,2,3,50—1,2,3,51—1,2,3。除地藏菩萨的法器差异较大外,其他菩萨法器较为符合。
4.四个小塔
小塔形同大塔,高11米,边长2.75米。《北京•碧雲寺塔与昭廟琉璃塔》,第108页。小塔的四面也隔出3个长方形龛。四面的中间龛共雕了16尊罗汉。两侧龛内的侍者则相对而立,持不同器物,共32尊。他们从西向东按照顺时针依次排列。形象判断如上表格2、3、4、5。
设计者巧妙地将十六罗汉规律地安排四个小塔的十六壁面上。中间的主尊罗汉或端坐或倚坐于铺有不同纹饰台布的束腰台座上,手中持象征身份的不同法器,面相或平和或威严或愤怒,或秃头或高盘发髻,栩栩如生。16尊罗汉及弟子,无论面相还是衣着,采用汉地和藏地两种风格(参见表2—5)。藏地风格的罗汉,尽管与塔尔寺大经堂里悬挂的堆绣罗汉塑形手法不同,形象的载体不同,但二者的相貌都刻意突出上挑的虬眉、紧缩的眉头肌肉、夸张的圆眼、鼻骨与眉骨的衔接处、高颧骨、肥厚的鼻翼等处。罗汉身着西藏上师的着装,赤脚或者穿草鞋,姿态不同,且所持法器与《十六罗汉礼供》中的记述几乎完全一致。《十六罗汉礼供》的第一尊因揭陀左手持拂尘,右手持香炉,第三尊伐那婆斯右手期克印,左手执拂尘。这套十六罗汉中,因揭陀右手托一瓶,瓶口飘出的云中幻化出一小塔。伐那婆斯右手当胸做说法印,左手持一莲花拂尘。其他法器与《十六罗汉礼供》记述完全相同。弟子皆身穿汉地着装,宽衣博带,着汉式鞋子。
5.罩厅
罩厅南北呈“凸”型,北部墙体前伸为甬道出口处,南开一券门,设小铁栅栏护之。券楣为乾隆御书“现舍利光”,环绕花饰。据管理人员说以前罩厅内曾供奉过舍利。现今供台上除了游人投掷的硬币外无一物,透过供桌上的花纹依稀可见其当年精湛雕工。
罩厅之上分两部分,周围有低矮的护墙。甬道出口正上方部分低于罩厅正上方,呈斜面梯形,浅浮雕莲花纹饰。罩厅上方稍高,立5座小塔。中心塔形制与北印度键陀罗式塔,例如赛杜•舍利夫1号小型舍利塔的主体部分较为相似。赛杜•舍利夫1号舍利塔现收藏于巴基斯坦斯瓦特博物馆内,详见Faccenna D•Saidu Sharif I(Swat, Pakistan) ,Text•Rome:Istituto Italiano per il Medio de Estremo Oriente,1995,fig.251,pl.265.四角的小塔与中心塔构成了一套小型五塔。这种双重五塔,中国仅此一例。
罩厅南北外墙高浮雕出造型优美的莲花及枝蔓。南部券门内的空间里,穹顶雕刻盘龙。浅浮雕刻藏文转梵文的陀罗尼经咒,笔者曾对照过现有的经咒拓片,涉及到6个经咒,正在进一步确认中。布满整个穹隆顶。目前上部严重损毁,最下部两行隐约辨认出。国家图书馆保存了完整经咒拓片。
券门内四壁布满阴线刻的佛像、菩萨及纹饰。图像损害较重,只能略微认出为数不多的几尊佛像和部分纹饰。据目前状况所作的个人判断,绘制了图2。券门南壁最上部正中的砖上雕一尊佛。佛像着袒右袈裟(位置10),右手做与愿印,左手置腿部施禅定印,跏趺坐于莲台,牡丹花环绕周围。其下方的砖面上雕一菩萨装的形象(位置1),跏趺坐于莲茎托起的莲台上,头戴五叶冠,日月型高发髻,面部饱满,五官具有波罗风格的特征,着通肩衣且在胸前打结后自由下垂,装饰华丽端庄,佩带珠链、臂钏、脚钏,双手置腿上禅定托一装有香叶的净瓶,胳膊上缠绕的飘带在身后作s型,周身环绕缠枝花纹。位置2、3、6、7四尊的穿着、手印等皆如此。位置11、12刻摩尼宝。位置4、8有2个宝瓶。位置5、6处的形象头戴莲花冠,侧旁刻一弯月,正侧面朝向门,面相流露出波罗风格,身子前倾,一手高举寿桃,一手在侧扶持,戴臂钏,身后有双翼,上半身裸露,腰带珠链,足为爪型立于云端,下有山川。无疑应为一对相向站立高举寿桃祝寿的妙音鸟。
西壁(位置24)整面墙分四部分。第一部分即最上部的砖上刻一佛像端坐于山石、树木、花卉正中,极似一幅横向构图的清宫佛像唐卡。佛像右手做无畏印,左手做禅定印。第二部分刻以云纹为间隔的4位天女。第三部分以长满树叶藤蔓的菩提树为间隔,生动刻画了四个形象。上下两排中,目前可见的天女朝门方向的手上持不同法器,另一手置不同位置做不同手印。腰部束珠链,舞立姿站于莲台上,姿态极其妩媚动人。只能清晰地看到其中几位形象,但大部分法器均能清楚看到,实为幸哉!依据法器排列,推测形象应为八供天女,即供德水母、濯足水母、花母、熏香母、明灯母、涂香母、芙馔母、伎乐母。依藏密传统,在曼陀罗前必备八供。在密宗修法仪轨中,依此观想。
对比各种资料,唯独《蒙甘》中出现这8位形象。《蒙甘》中图077—3,4,6,7,078—3、4,6,7。077—3形象在此处取名为福田母,077—4没有汉文名字,笔者根据藏文拼写查出应为濯足母。但077—7烧香天女的法器与碧云寺烧香天女的法器不同。078—3、4,6、7四位形象除了所持物相同外,其他丝毫无相似处。第245—250页。相比之下,《蒙甘》中法器稍有不同,衣着相距甚远。碧云寺这8位形象与北京藏密院版《金刚怖畏初级道全像》中的形象在排列次序、相貌、着装、装饰、周身外的装饰云纹如出一辙,甚至腿部的装饰条纹都一模一样。《中国藏密宝典》[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年,第533、534页。该书标识出身色,但与《蒙甘》中的身色不尽相同。显然,二者采用同一图像系统。
北壁即主壁,最上部(位置25)同西壁,仅手印为转法轮印。墙壁漫漶,下部雕一尊体态稍大的佛像(位置26),仅见其面部,着通肩袈裟,高发髻,左臂置腿部做禅定印,全跏趺坐于莲台上,大朵牡丹花饰围绕莲座周围。右肩臂完全看不清楚。该佛左有一菩萨(位置28),面部带有浓重的波罗风格,左臂当胸似作说法印,右臂弯曲上抬,右手掌朝外托起一法器。该法器形似线形,整体则不可名状。无独有偶,《雍和宫佛像宝典》中一文殊菩萨像,雍和宫佛像宝典编委会编著:《雍和宫佛像宝典》[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6年,第66页。因同样角度原因,右手水平持剑,正侧面观看,剑即一条线。佛右侧壁面上漫漶不清,仅存一莲座及花饰,应有一菩萨与文殊菩萨相对(位置27)。东壁(位置38)与西壁相同,但佛的右手为触地印,左手为禅定印。下部的八形象与南壁情况等同,应为八供仙女(执伞仙女、执鱼仙女、执瓶仙女、执莲仙女、执螺仙女、吉祥结仙女、执幢仙女、执轮仙女),次序与《蒙甘》完全相同。《蒙甘》,079—3,4,6,7,080—3,4,6,7,第251、254页。
根据手印,可判断东墙为宝生佛,西墙为不空成就佛,北墙上部可能为毗卢遮那佛,根据《蒙甘》图070—1,2,第224页,可以看到佛装的毗卢遮那佛做转法轮印。虽然弥勒佛做同样手印,但据其他几佛,及可以确认的毗卢佛咒的话,应为毗卢遮那佛。南墙为阿閦佛。
罩厅内部佛像特征极其明显。佛像本身遵循《蒙甘》中的特征,但背景特征与《三百》《五百》相同。其中的5尊无量寿,兼具男性刚硬的外形与波罗风格的柔媚气韵。16位天女,面相、形体、着装、姿态绝非当时京城特征,反而带有浓重的波罗风格,刀法娴熟利练,线条流畅而又灵动,人物具有纤媚的异域风情。对照图像,可以说《蒙甘》是罩厅内十六天女的图像系统来源,波罗风格则是十六天女的风格来源。“乾隆皇帝,迎请察达仲等卫藏多康的众善巧到内地,并缮修古寺,新建许多寺院和三佛田,以此供养来崇敬佛法。”蒲文成、才让译:《如意宝树史》[M],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1994年,第764页。据此可判断五无量寿与十六菩萨乃藏人工匠所雕刻,即使非藏人所为,工匠也是熟稔藏地雕工技法,才能演绎出如此风情万种的天女。
6.罩厅外部
罩厅外部东西面各雕刻3尊坐像。最南端的2尊佛像与其余4尊非同时成型,因这2尊细枝末节甚是清晰,其余4尊的墙面有些漫漶。佛像面相清瘦,身形瘦长,身后缠枝花纹相同。西壁中间的佛像左手托平口钵禅定,右手拈莲花,施与愿印,面部稍模糊,可能为药师佛(S:Bhaisajyaguru;T:€喆鱻啺瑎喍饊啽顎喍饊喌葊啺簚喍饊啽珋喍铮W蟛嗍亲鲎钟〉姆鹱靶蜗螅挥也嗍撬朱ㄉ贤幸槐ζ康钠腥靶蜗蟆4诵蜗笥ξ蘖渴俜稹6谥屑湔咄范ビ?条小蛇成放射状排列,应为龙树或龙尊王佛,但双手在胸前作最上菩提印。《三百佛像集》的龙尊王佛则作此手印,可断定为龙尊王佛(S: Nāgesvararāja;T:€啿鮻喍饊啺珋啺瘈啺喍饊啺還喍饊喌葊啺簚喍饊啽﹢喍?。龙尊王佛出现在东墙中间,左侧佛双手托钵。右侧佛左手持禅定印,右手施无畏印。这6尊形象如此组合甚为奇怪,有待进一步释疑。
7.喇嘛塔
罩厅前方两侧分别矗立着覆钵式汉白玉质喇嘛塔,高约7米。塔下部是“亚”字形须弥座,覆钵底边直径约1.7米。塔身四面阴线雕壶门形佛龛,内雕一坐像。塔身上又设“亚”字型须弥座,上立十三层相轮,与五塔的伞盖相同,之上是一枚铜质宝珠。两塔同向的形象相同。雕刻出的八形象为标准的蒙藏式装饰。从东向顺时针形象依次为叶衣佛母、大白伞盖佛母、绿度母、尊胜佛母。叶衣佛母肩披千叶衣,较为特殊。《图画普门品》载:叶衣观音,坐在垫着草叶的岩上,身披千衣,头戴宝冠,冠上有阿陀佛像,身有圆光,四臂。至于将多面多臂的形象改变为慈眉善目的显宗菩萨,可能与祝寿的主题有关。缘何将叶衣佛母置于正面,需进一步释疑。其余3位的形象、法器皆符合《蒙甘》中的形象特征。
碧云寺金刚塔上,刻有秘密经的叶衣佛母、顶髻尊胜佛母、白伞盖佛母,般若经的绿度母、四大天王,大宝积经的九无量寿佛,有华严经的八大菩萨,诸经的五方佛、八大供养天女,律师戒行经的十八罗汉,涵盖了蒙古文《甘珠尔》所有的经部;塑造手法上采用了汉地与藏地两种手法;艺术风格上体现出波罗艺术风格与喀尔喀蒙古的造像特征,偶有西洋风格。从图像系统上看,虽然个别在具体特征上表现出自己的独特性,但大部分主要依据了《蒙甘》所使用的图像排序,在图像特征上或采用《诸佛》或《三百》或《五百》。但3部图像资料有个共同点——编者均是三世章嘉若必多吉,对这三部图像资料的介绍,详见罗文华:《龙袍与袈裟》[M],北京:紫禁城出版,2005年,第58—63、68—71页。可否将之推测为宝塔的设计者?
二、图像解读
十六罗汉出现在金刚宝座塔上,仅碧云寺一例。4座小塔的四面,恰巧十六面雕刻十六罗汉(参见图2),令人不得不佩服设计者的独到匠心。十六罗汉乃“佛薄伽梵般涅槃时。以无上法付嘱十六大阿罗汉并眷属等”,大唐三藏法师玄奘奉诏译:《大阿罗汉难提蜜多罗所说法住记》,《大正藏》[Z]第49册,No. 2030。既有祝寿之意又反映出乾隆皇帝怀有长久驻世之心。
台湾故宫现藏姚文瀚绘制的一套《罗汉二十三连作》便是一例。参见葛婉章:《清姚文瀚画十六罗汉连作》[J],《故宫文物月刊》1996年第3期,第50—70页。若将这23幅依据后缝的位置标签悬挂起来,则以释迦牟尼为中心,奇数号的唐卡与东西天王居释迦佛的右手边,偶数号与南北天王居左,呈放射状排列开来。从塔座平面图上可以看出4个小塔上的十六罗汉编号正好是以塔的中轴线为中心,奇数号在西侧,偶数号在东侧,是否只是巧合呢?4个小塔上的十六罗汉,加之塔座正面的达摩多罗与布袋和尚,正好为乾隆帝与章嘉国师钦定的十八罗汉形象。如若连带两侧的四大天王是22尊,那么释迦佛身在何处,尚为疑问。如果按照周叔迦之说,罩厅内部“正面是释迦牟尼佛与文殊菩萨、普贤菩
萨” 周叔迦:《北京香山碧云寺的雕塑》[A],《周叔迦佛学论著集》[C](上集),北京:中华书局,1991年,第715页。,那么这套二十三联作就恰好齐备,完整无缺,暂不能完全确定诸佛与菩萨的身份,实为遗憾。
牌楼上的“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道场”是时代信仰的彰显。详请参看《龙袍与袈裟》,第94页。熟读经书的乾隆皇帝自然熟稔藏传佛教经典,对西方极乐世界的种种妙好更是了然于胸。在世间,作为君王,于国于民,他肩负天下安康、百姓乐业的重任;于家,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他仍是诸多责任齐聚一身,加之个人对自由轻松的向往,阿弥陀佛极乐世界里的功德、寿命、光明、诸乐、无苦等诸多无量,成为乾隆帝于国于民,于家于己最衷心的期盼。所以说向往西方阿弥陀佛世界思想成为牌坊的主要思想,也点示金刚宝座塔的主旨。
从修建年代来看,乾隆十三年修建碧云寺金刚塔,到十六年完工,适逢其母亲孝圣皇太后六十寿诞。十四年重修的故宫雨花阁内一层匾额上题写“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道场”与孝圣皇太后的寿诞有一定关联。其母寿诞应是碧云寺大兴工程的缘由之一。
在藏传佛教义理中,阿弥陀佛属莲花部部尊,可知塔上莲花族诸神占据主要地位。覆钵塔上南北相对的叶衣佛母《叶衣观自在菩萨经》,《大正藏》第20册,No. 1100。与绿度母乃观音菩萨的化身,属莲花部。东西相对的大白伞盖佛母和尊胜佛母,都是释迦佛顶髻化现的神,属佛族顶髻类。莲花族诸神和佛族的佛顶类诸神,都具有强烈的吉祥福寿神色彩。雨花阁第一层的佛像中除叶衣佛母外,涵盖了其他3尊形象。所以说喇嘛塔上的吉祥主题,呼应了“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安养道场”的供奉主题。
大密檐塔高处为大日如来,下部从西面逆时针旋转依次为阿閦佛、宝生佛、阿弥陀佛、不空成就佛。这5尊佛组成一个完整的金刚界曼陀罗,但是逆时针旋转。4个小塔上的十六罗汉排列顺序与此恰好相反,由西向开始顺时针旋转。五塔西向开始旋转,是否一种巧合呢?继续类推,喇嘛塔也始于西向,即始于大白伞盖佛母。这又是否体现了白伞盖佛母信仰?要知道白伞盖信仰在清宫很兴盛。至于为何逆时针旋转却不得而知。
塔座正面第四层,浮雕9尊无量寿。《龙袍与袈裟》提到雨花阁“第一层和第二层中龛均供佛9尊,代表汉字的吉祥字‘久’的发音,象征生命长久,天寿无极”,《龙袍与袈裟》,第84页。因为数字“9”所蕴含的长久之意,古代的帝王对此数字极为在意,以此来表达生命长久、政权长久、国运长久的个人理想。
无论“阿弥陀佛极乐世界”也好,还是喇嘛塔上的4位代表安康长寿的佛母也罢,或数字“9”,都极力体现一个字——久。塔上的图像,虽然目前没有明确的文字记载工匠为何地何人,但雕刻手法或造型手法均是藏地风格。从浩如烟海的藏传佛教众神之中精挑细选无量寿佛、绿度母、十六罗汉等形象组成该塔的主要图像,所传达的不单单是皇家统治的需求,更是天下祥和、富足繁荣的盛世时期的国家、人民最为需要的信仰。
或许当初的设计者深知乾隆的心思,或许就是弘历根据自身对宗教的理解参与了此塔的规划设计,才无时无处不体现“久”的主题。金刚宝座塔之长久稳固,及十六罗汉之长久驻世,加之四大菩萨之长久福寿之功德,或许这就是乾隆皇帝寄予自己、母亲、大清子民及国家政权犹如金刚宝座塔般长久稳固的衷心祈愿。
[本文责任编辑 黄维忠]
[作者简介] 李俊,女,中央美术学院博士生。(北京 10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