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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狼

时间:2022-11-12 10:00:06 来源:网友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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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一名隐身人出现在研测所门前。我的脚步夹杂在一群迁徙归来的人的脚步当中。为首者拉着拉杆箱,固定脚轮在鹅卵石上滚动,自北向南,穿巷而过。五点过后,天色每隔几分钟就变黑一大块。他们一个个穿得像牦牛那样隆重,以抵御故乡那著名的湿冷。我悄悄停在研测所门前。只有它还有生意。鱼先生与一位缩着脖子的妇女坐在取暖器前,翻来覆去地晾晒手掌。“是啊是啊是啊。”他们极为亲热地回应着对方的话。

之所以叫鱼,是因为他的脑袋长得像鱼头。因为双颌前突畸形(龅牙)及鼻梁骨凹陷,嘴唇成为他头部最突出的部位。勉强闭口时,下唇下方与颏部之间便有明显的软组织隆起。在上唇两侧各有一根长须,与鲤鱼较像。

鱼的这种流线型构造便于其在水中快速持久游泳。鱼先生一年四季几乎都像乌龟那样伸着颈部,使脑袋及处于脑袋最前端的唇齿游离于身体之外,似乎也反映着一种进化的力量。自从那扇光明的门被永远关上之后,他便充满探听与倾吐的欲望。他是如此渴望获取外界的信息、如此渴望与外界发生交流,他不停地侧过脑袋倾听,不停地问问题、笑及讨好对方。为招待来客,他置办出两条长板凳,每条可坐下四人(尽管在一些顾客看来,算命应该是一件私密的事情)。当我悄无声息地走进去时,那穿着茄紫色羽绒服的妇女无声地转过脑袋,朝我看来。我后边跟着一位穿槐黄色呢子大衣的妇女。这个时机比较好。后进来的以为我是里边的,里边的以为我是外边一起进来的。我几乎和来者同时坐下去。她坐向南边那条板凳,与先来的妇女坐在一起,鱼先生轻轻转动取暖器,使后来者也能得到暖光的泽被。圆形的反射罩发出炫目的光芒,像向日葵一样,总是朝向来者。我坐在东边那条板凳上。后来者略微不安地看了我一眼。我又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我想她是这么想的,她转过头向鱼先生报出生辰八字,这没什么不妥。我尽量让呼吸平稳。我可是堂而皇之地让自己藏在他三尺之内啊,都闻得见他裤裆里烘干的臊味。

他信口开河地说起来。和以前在这条街(东街)北口看见的他一样,只不过手中少了一把二胡。以前他们瞎子一字排开坐在墙根,一边晒太阳,一边等待顾客。现在他们都在靠南口这边租下门面,自立门户。鱼先生的叫袁天罡研测所。室内只有一块电表、一根挂起的秤、一台饮水机及一只快到点时发条就会抽搐响动的座钟。北风沿着巷子一路吹来,吹进屋内,我有些倦意。他尽在胡诌啊。我回头看了眼,街道更显孤寒,对面卖袜子的女子,跺脚如鹤。很久才跺一下,一直提着那条腿,然后找个机会再跺下去。我转回头来时,猛然看见他整张脸对着我。我差点站起来。他的两只没用的、蜡白色的眼球正盯向我,脑袋轻微摇晃。我被那双眼睛所呈现出的完全的空洞吓坏了,就是在这空洞中藏着极大的愤懑:我不希望有人偷偷出现在身边,捉弄我,真不希望。她们跟着来看我。我努力使自己相信也使他相信,这只是瞎子常有的自我惊扰,他们经常会以极有把握的姿态做出漫无目的的攻击。我可是一点声儿也没出啊。我屏住呼吸,等待他慢慢安心下去。然后就在我也跟着安心下去——他松弛下来继续和穿呢子大衣的女人说话时,他忽又转过头来,对我露出极为怪异甚至是嘲弄的一笑。我脸色红透了,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

我低估了一名领主保卫其领地的警觉性,同时也低估了一名瞽者在感知方面的异能。也许骑行人路过时像燕子一样擦掠而去的影子也能使他心惊(我在师专时的哲学讲师曾反复宣扬“影子是有质量的”——“存在即为质量,比如影子、光”。然而我相信,敏锐的瞽者确能察觉到那短暂经过的阴凉,捕捉到气流的细微变化),更何况我还是带着一身的味道进来。长途旅行的味道深藏于我的头发、外衣以及手套内,无法甩脱。她们说话时是朝着他的,然而,只要有一两次是朝向我(特别是说到紧要处时),便足以使他确信:这里存在一个人,一个让她们不安的代表无神论的年轻人。他可是终日坐在这里,嗅觉、听觉、触觉被切得四四方方,像篱笆一样扎在他租下来的面积里。从前我听说,一些神奇的瞎子,拥有比常人更强的发现事态的能力。他们仅仅因为听见十几米外的路人停下咯噔咯噔的脚步声便判定自己身后有一位犹疑的陌生人。他们转过身来,在对方向自己打招呼前,向对方打招呼。

我们总是忘记这一点。

鱼先生继续其无耻的演说。对他而言,只需张开口袋,那因轻信而总是迫不及待出卖自己的穿呢子大衣的妇女便会自己跳进来。这样年纪的女子总是算命先生、魔术师、感情骗子最好下手的对象。我只认真听了一会儿,便昏昏沉沉(他的语调里有着某种滑稽的音乐性,使人的意志瘫痪,催人人眠)。在我看来,他的表演实在是有点肆无忌惮:

起先,

念一段口诀:

□□□□□□□

□□□□□□□(押韵)

其次,

解说口诀,说模棱两可之话(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察言观色,旁敲侧击。

第三,

等待对方透露信息,仿佛在A或B间做二选一。

第四,

坚定批断。对方如透露更多信息,则大声抢白,将结论据为己有。

如此反复。

算过对方现在的年龄后,处处批断,有若法官逐条宣判。

在鱼先生说出“我们不妨将计就计”的话时,我忍不住嗤之以鼻。然而还是挡不住两位妇女交相称赞他的神奇。她们总是将自己告诉对方的误会为对方告诉自己的。是啊是啊是啊。她们和他热切地回应,这种忙不迭的热忱与全然沉浸其中的兴奋,就像是在内院听见阔别多年的亲姑来访。这会儿,那返乡队伍中的落伍者经过研测所,对我说:“待这里做什么呢?”

“待这里听一下子。”

(有时逛商店,店主亲切地走过来,问我看中哪件,我也会散漫地说:“只是在这里看—下子。”)

“别晚了。”

他快步走了,带着赶不上车的焦灼。天在数分钟后黑完。两位妇女先后起身。鱼先生跟着起身,全身心地笑着。“是一张二十的。”穿呢子大衣的妇女说。鱼先生谦卑地接过去,取出五元来,找给对方。她们一走,我就像失去庇护,也要走掉。这时,借着取暖器投射出的光芒,我在盲人脸上看见我们常人常有的滔滔不绝之后无法自处的尴尬。我何以如此之饶舌啊,我想他的心灵此时空空荡荡。然后是残存的略带羞惭的笑永恒褪去——像一朵铁花残酷地收拢——取而代之的是极为深刻、尖利的冷漠。戏散了,舞台空了。他摸着钱上的盲文,将它折好,缓缓塞向裤腰处的暗兜。又捏捏那里的厚度。然后站在那里,掐起手指来。我准备像进来那样,悄无声息地出去,听见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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