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出场,下面一阵骚动。
我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身边的人都兴奋地喊董小菊的名字,董小菊,董小菊,董小菊就出场了,这个传说中的女孩确实是个大美女,她穿着白纱一样的裙子,俗话说俏不俏,一身孝,她身穿孝服一样白的衣服确实很俏,柔软的光线中,她娇羞地看了眼台下,我看见她的眼睛因羞涩而变得湿漉漉的。
教导主任站起身来,朝着乱叫的学生高声制止道:“不要起哄,不要起哄。”这个长着满脸麻子中年女人,人们都叫她麻主任,麻主任的阻拦无济于事,挥舞着手的学生们根本不听她的管教,继续尖叫着。麻主任的脸因愠恼成了紫色的,她一边摇头一边无奈地说:“跟个小妖精一样,有什么了不起的。”
台上董小菊唱的是电视剧《康德第一保镖》主题歌,她一开嗓子,人们就疯狂了,她清亮的嗓子如同一只轻盈的云雀,在阳光与云朵之间自由穿梭,当她唱到白萝卜的胳膊红萝卜的腿时,全场震翻了,我们像喝醉了酒一般,彻底晕了。
那时我刚从另一所学校转学过来,家里让我转学的目的,就是怕我学坏,原来我呆的那所学校里里外外全是赖皮。当有一天我和一个叫大东的赖皮混熟后,我们家人就意识到了某种危险,大东是有名的赖皮,他坐过牢,他们想方设法把我转到了学习声誉好的这所学校。
到了这所学校的第一天,我就听说了董小菊和他的男朋友布日古德。
董小菊唱完歌后,一个高个子圆脸的男孩在那里等着她,有人悄悄地告诉我:“那个男的,就是布日古德。”布日古德是蒙古族,长长的头发,高高的个子,眼睛清澈有神,他俩走在一起当时就是我们学校的一道风景。看着他俩的背影,我们很妒忌,很眼红,很受伤,我们凭什么灰头土脸,凭什么就没有像董小菊这样的美女相伴,凭什么?
后来有意思的出现了,教导处的麻主任在台下拦住了董小菊,她质问董小菊,你怎么烫头发了?
董小菊的情绪还没从演出喜悦中出来,她像答记者问一样微笑地对麻子主任说我头发天生是自来卷。
麻主任有点儿不依不饶地说昨天你还没自来卷,今天怎么就自来卷了?
董小菊没有心情理会这个满脸麻子的丑女人,布日古德在等她呢,她淡淡地看了麻主任一眼,转身走了。面对董小菊的冷漠,麻主任有点儿恼羞成怒,她一把抓住了董小菊的手臂,不让她走,要理论理论,掰饬掰饬。就在这时布日古德冲了上来,他推了一把麻主任,然后把惊慌的董小菊護在身后,麻主任险些摔倒,她的狼狈样遭到同学们讥笑,她不干了,想再次冲上来抓挠布日古德的嫩脸,她要把这张小白脸撕成墩布一样的碎布条,有老师看不下去,就拉住了麻主任。麻主任依旧高喊着:“小个泡,别走,看老娘明天怎么收拾你俩的。”
布日古德英雄救美让很多女生们疯狂地喜欢上他,董小菊弱不禁风的样子也让我们为之神魂颠倒。这是我刚到时发生的,我对布日古德一点儿好感都没有,我觉得这小子站在董小菊面前,像个戏子,戏子懂吗,就是他表演得不错,可他是个没情没义的男人。那时我就是这么想,总有一天,他的表演会失败,他会狼狈地露出他的本质,就像那句说猴子的著名话,猴子坐着的时候,什么都看不到,等它像往上爬时,屁股就暴露无疑。我要看到布日古德露屁股的时候。
这一天终于让我等到了。一天放学,因为晚,学校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在黯淡的光线中学校里安静的像个坟垣,我推着自行车往学校外面走,突然有一个人跑到我面前,他满头大汗,左脸有个红红的印子,肿起老高,像是被人刚抽了一个大耳光。是布日古德,曾经骄傲神情一点儿都没了,他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我看见他,本想低头走过去,没想到他在我的面前,突然停下了脚步,一脸哀求地说:“同学,我用下你车子,有人打我。”
我问谁打他。他慌乱地说是个赖皮,他也不认识。
他的眼睛很迫切,声音像炸裂开的竹子。
我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尤其是一个曾经趾高气昂的人,突然一下子变落魄了,这我更受不了,我是个善良的人,没有多想就把自行车给了他,我看见他疾跑几步,分腿跨上自行车,左摇右摆绝尘而去。
关于布日古德挨打的事,我真的有点儿不好意思说,打他的人是我叫来的。事情从有一天我在街上遇到了久违的大东说起,那天大东在路边烧烤摊上喝啤酒,他光着膀子,赤红的上身像块儿正燃烧的炭,我看见他时他没有看见我,我想偷偷地溜走,可没想到他转身朝街上吐痰,一眼看见了我。
他叫我,我是多么不情愿过去,我已经跟家里人保证和大东一刀两断,永不来往,可我要是不过去,大东会伤心的,会愤怒,我说过自己是善良的人,我就走了过去,大东朝着我呲牙笑了一下,他的牙黑黑的,全是烟垢,他说:“到新地方了,怎么也不理哥了?”
我连忙解释说学习忙,每天累得要死。
大东喝了口酒,用手拍着肚皮,他的肚皮滚瓜溜圆,像颗西瓜。他说:“新学校还顺心吧,有人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哥,哥去收拾他。”
他这么一说,我就想起那个小白脸布日古德了,一想到他,我就会想起可爱董小菊,想起董小菊,我就一阵阵揪心的疼。可问题来了,布日古德没有欺负我,没有欺负我的人,我要硬说他欺负,这是不是有点儿耍无赖。大东看穿我的心思,他说:“别装了,你肯定被人欺负了,告诉我,他的名字。”
于是我把卡在喉咙里的名字告诉了他,那天离开大东时,我多少有点儿后悔,是的,我觉得自己很卑鄙。
再遇到布日古德的时候,是三天后的下午,金黄色的光线中,我看见布日古德和董小菊推着我的车子,像两条快乐的鲤鱼游到我面前。他脸上的红肿已经消失,又恢复成了讨厌的小白脸,他把自行车还给我,他没有说谢谢,也许当着董小菊的面,他不好意思那样。我俩装出很熟的样子,聊了一会儿天。董小菊就在一旁站着,这个女孩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她样子越看越爱看,我有点儿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他似乎也察觉出来,他尴尬地咳嗽了一下,然后让董小菊去买雪糕,董小菊就乖乖地去买了。
我们三个人坐在操场边的主席台上,眼前金黄色的光线不见了,突然天上乌云密布,像是快要下雨了,董小菊递给我雪糕的时候,我又认真地端详了她一遍,董小菊好看在眼睛上,她眼睛里有看不完的风景,她笑起来,更是迷人,只要有高兴的事,她的眼睛很快就笑成弯弯的月牙。
她朝我笑了一下:“你是新来的?”
我点点头,我听同学们说过,董小菊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学习成绩在全年级排第一,这样的人会让我感到自卑,来了这所学校,我除了上课睡觉,就是一个人胡思乱想,跟学习好的人在一起,我感觉自己就像个白痴。
我把自己苦恼说了出来。
布日古德拍了下我的肩,“老子跟你一样,也不爱学习。”
董小菊并没有参加我俩的说话,她举着雪糕,边吃边看着阴郁的天,天上传来了一阵闷雷,没过多久,雨像密集的箭镞从高空俯射下来,受伤的树叶发出阵阵呜咽之声,我们哪都去不了啦,只能在这里等着雨停。
董小菊一下子兴奋起来,她似乎很喜欢眼前这样的雨景,她一把抱住了身边的布日古德,在我的眼跟前,两个人尽情地亲吻着,这时候我心里痛骂大东,你为什么不再手重一些,最好打断这家伙一条腿。
一道明亮的闪电,给天划了一个大口子,我突然感觉自己像被世界抛弃了一样,孤零零的。我很沮丧,没有和他俩继续说话的兴趣,我捡了一块儿石子,扔进操场上的水坑里。
放学的时候,大东在我们学校门口,他衣服大敞,两只手叉在腰间,像个伟人一样站在低矮的学生中间,他一眼看见了我,他大叫着我的名字,从人群中喊了我。
他问我:“那个布日古德怎么样,他不敢再欺负你了吧?”
他的声音很大,我担心别人听见,就赶紧打岔说别的,他说:“今天我不是找他,是找你,明天是我生日,我专门通知你明天到我家喝酒。”
说完,他走了。
我心里有了负担,大东过生日,我得准备一件像样的生日礼物,如果没有,他会瞧不起我的,那天我没回家,而是跑到了劝业场,劝业场里到处是卖的假货、水货、冒牌货,看得我眼花缭乱,在一个卖表的摊位,一个理寸头的人叫住了我,他问我:“买表吗,全是世界名牌。”
本来我要走,他看出我的心思,立刻说:“不贵,十块钱一块儿,你看。”说着他从柜台里亮出一块儿金灿灿的手表,“这是劳力士的,你真心想要,八块拿走。”
有了这个礼物,我心里踏实多了,第二天我逃了课,直奔大东家,他家离我们的学校不算太远,过了两条街,再拐进一条巷子就到了。他家是两间平房还带着一个小院,就他一个人住,他为什么没有父母,我没问过,他也没跟我提过。我走近院子里的时候,就闻到屋里飘来一股炖鸡肉的香味,我想这只鸡一定是大东偷的,他穷的叮当响,哪里有钱买鸡吃。
那天我俩喝着酒,满嘴流油吃着热乎乎的鸡肉,当我祝福大东生日快乐时,一下想到了礼物,我就把那块儿劳力士的手表递给他。
他愣了一下,呆呆看着表,然后问我:“这表很贵吧?”
我揪扯着一条鸡大腿,“当然,这是劳力士,世界名表。”
大东的手在抖,这么贵的手表对他来说是天大意外,“你哪来的?”
我就说这块儿表是偷我爸的,平日里他不带,放在衣柜里,估计一年两年发现不了。
大东眼睛里泪花翻滚,他被我感动了,他把表小心翼翼地带到手腕上,人配衣服马配鞍,带上劳力士的大东看上去,一点儿不像赖皮,而是像个叛逆的富家公子。“来,为了这块儿表,咱们俩干一杯。”
那天我都有点儿醉了,看着他又收拾桌子,又洗碗筷,我就对他说:“大东哥,你应该有个女朋友了。”
大东把鸡骨头单独找了一个袋子装了,那是专门喂他养的一条黑背狗,“你以为爷不想找,可爷总遇不见,要么你帮爷找一个。”
大东的话勾起我恶毒的念头,我想起那天雨中董小菊和布日古德激吻的情景,如果把布日古德换成了牙黑又有口臭的大东呢,想到这里,我的内心很快活,我告诉大东,我们学校里有一个骚丫头,不知道他感不感兴趣?
大东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点着根烟,盘腿坐在我的面前,“说说,什么样的?”
我就把董小菊的情况告诉了大东,大东听了心上确实痒痒,他说:“明天爷就挛去。”挛是我们这里的方言,就是勾搭。
我摆了摆手,我的意思这样勾搭根本不行,人家学习好,是个体面人,你这么莽撞会把人家吓坏的。
“那该怎么办?”
我想到了一个主意,这是个馊主意,多年之后,只要回想起来,我的脸阵阵发烫。我对兴致高涨的大东说:“你把她自行车气门芯拔了,她就要推着车子到学校门口那里打气,女孩子打气不好看,这个时候你上去帮忙,就可以挛她。”
我的计划让大东激动地拍炕板,他说:“太好了,我假装帮她打气,这样我就有机会了。”
他突然又问道:“布日古德在怎么办?”
“这个好说,找个他不在的時间。”
接下来问题来了,大东觉得他自己去学校里拔气门芯不合适,这件事还是让我来完成。我怎么会情愿呢,是你大东去挛,又不是我去挛,干嘛要我去干这不光彩的事,可我又不敢和大东硬说,硬说这个家伙会翻脸,他翻脸比脱裤子都快,我不能不提防。
我拍着大东的腿,“好吧,我好人做到底,谁让你是我哥呢。”
那天过后,我确实在找时机,布日古德像粘在董小菊身上的贴膏药,两人形影不离,一点儿机会没有。天气一天天冷了,风变紧了,从北面来的乌云始终笼罩着我们这座城市,用不了多长时间,雪花就会降落下来。讨厌的大东总是在缠着我,他像条癞皮狗,像个贱蛤蟆,他嘴上流着长长得涎水,真是一副贱样。
机会来了,布日古德那天感冒没来。我看见董小菊身单影只,一个人在学校里徘徊,样子很孤单,我多么想去陪陪她,可你知道吗,她这样骄傲的女孩一定瞧不上我,她喜欢像布日古德那样高大的男人。想到这里,恶毒的念头又像火苗一样把我燃烧起来。一想到丑陋的大东,我的心里就无比快意。
上课的时候,我假装肚疼,一个人溜出了教室。外面很冷,北风把整个学校吹得空空荡荡的,我感觉自己也像一片干枯的落叶,随时会被风吹到天上。我认识董小菊的自行车,那是辆黄色的斯普瑞克,那种车子在我们学校很少见,我到了车棚,找到了车子,看了看四下无人,我就拔气门芯,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气门芯竟然这么牢固,像是和车轮一体的,我说过天气在变冷,没一会儿我的手就冻僵了,像鸡爪子一样,有点儿不听使唤,操你妈的,我朝着车子踢了一脚。
风变紧了,我看了看表,再不抓紧就会放学,这个大好时机就会错过,一不做二不休,我爬在地上,试图用牙去咬。
“干甚呢?”这时身后突然一声闷雷,把我吓了一跳。
我转过身,一看是麻主任,就立刻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说:“早晨我把家门钥匙丢了,在这里找。”
我的谎话让麻主任信以为真,她一边责怪我不小心,一边也爬在地上四下寻找,找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找到,麻主任就满头大汗地爬起来,叮嘱我,你找吧,我还有事,别误了课。
她走了,边走还边嘟囔:“这孩子。”
我的牙够不着气门芯,真他妈的可恶,就差一点儿,我真希望自己要是长一嘴外呲的獠牙就好了。现在我的手黑乎乎的,脸上也全是土和汗,说实话,我有点儿不想这么干了,我感觉董小菊就站在自行车的面前,瞪着眼睛在看我,她的样子仿佛在说,同学要干什么呀?
对呀,我要干什么,这个问题我连自己都搞不清?
站了一会儿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办法,用圆规扎她车胎。后来我也是这么干的,当尖尖的圆规头扎进了轮胎时,吱的一声,然后响亮的爆胎声,那声音在寂静的校园骤然响起时,我仓皇而逃,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成功了。
后来的事,我不说,你们可能也能猜的到,大东就在那天黄昏时分,站在校门口的修车摊前,瑟瑟发抖了三个小时后,终于挛上了董小菊。
你们可以说董小菊水性杨花、见异思迁,可我一点儿都不想评价她,她跟了大东好上,就充分证明了那句古训,男的不坏女的不爱。接下来,我想说说倒霉的布日古德。
是的,他真的很倒霉。
十几天后的一个下雪天,布日古德叫住我。白晃晃的雪衬托着他脸色青绿青绿的,红红的眼睛上还挂着一串金黄的眼屎,曾经风光无限的布日古德终于像个丧家狗,这让我心里很得意。他可怜巴巴地对我说:“你要是没事的话,我请你吃猪骨头去。”
吃猪骨头是个幌子,他是想跟我喝酒,他的酒量不大,没喝几杯就喝醉了,喝醉了他就揪着自己的头发,告诉我:“董小菊跟别人好了。”
说完,他的头就扎了下去,几乎扎进了裤裆里。面对这么一个脆弱的男人,我该说什么好呢,我想骂他球像,又想骂他傻逼,可这些词在我的喉咙里翻滚了半天,我没说出口。
布日古德情绪开始还能控制得住,他只是在述说和董小菊关系有多好,多亲密,他们家人对董小菊的印象也不错,说着说着,他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
“谁抢走你的女人,你他妈再把她抢回来。”我在布日古德哭声中,有点儿同情他了。
布日古德痛苦地摇着头,他说:“是学校外面的一个赖皮叫大东,对了,就是那个曾经抽我一个耳光,你知道吗,这家伙坐过牢,坐过牢的人我哪敢惹啊。”说完他又呜呜地哭泣起来,身体剧烈地抖动着,声音随着他起伏的身体,像海浪一样,过了一会儿他含糊不清地说:
“我怎么这么倒霉,为什么会遇到这个魔鬼?”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太卑鄙了,这场戏都是我导演的,我还能说什么,伴随着布日古德的眼泪,我也泪眼婆娑起来。
布日古德突然拍了下桌子,把我惊了一下。“不找就不找了,找了她迟早有一天也会出事。”
我愣愣地看着他:“为什么?”
布日古德转身谨慎地看了下骨头馆,骨头馆生意冷清,除了我俩就剩下在火炉旁打盹儿的老板,“我跟你说件事,你别跟别人说。”
我点点头。
“董小菊是个贼。”
他的话,我没听懂,可看布日古德的样子,他已经酒醒了,不像在说醉话,接下来他给我讲董小菊喜欢偷东西的事。布日古德说,董小菊家里条件也不错,她父母全是老师,不缺吃不缺穿的,她偷东西,不是说见什么偷什么,她只拣自己喜欢的东西偷。有一次她去晚报社投稿,见人家桌子上有台照相机,她看没人在,就把照相机偷偷放进了书包里。还有一次,那次布日古德也在,两人又说又笑地坐着公共汽车,可没到他们要去的地方,董小菊突然拉着他下了车。董小菊走路很匆忙,拐进了一个胡同,布日古德才追到她,问她怎么回事?
董小菊从兜里抽出一个钱包,她说在车上拿的。
听着布日古德的讲述,我觉得他在说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在我脑子里应该是穿着一身黑衣服,带着黑墨镜,会飞檐走壁的女贼,她怎么可能是董小菊呢,董小菊那么鲜亮,那么透明,她怎么会偷东西呢,我有点儿听不下去了。
吃完那顿猪骨头,我和布日古德成了好朋友。关于他为什么被大东打,他的女朋友为什么被大东挛走,这些秘密我已经烂在肚子里,它和時间一起发酵,变成了大粪,被流水冲走了。
时光就这么匆匆过去了。十几年后的某一天,布日古德成了北京一个卖假雷士灯的商人,他装扮成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呢,成了一个本地小有名气写歌词的,有一首内蒙传唱很广的歌《牧地长调》就是我写的,我就是听了董小菊唱完白萝卜的胳膊红萝卜的腿后,萌生了写歌词的念头。
这一次布日古德请我吃的不是猪骨头,而是我们城市最贵的海鲜城。
酒桌上他跟我炫耀完他的丰功伟绩和财产后,我俩似乎找不到要说的话题,我俩在沉默了很长的时间后,说起了一个我们共同感兴趣的话题,董小菊。
我问他见过董小菊吗?
布日古德用餐巾纸擦了擦自己的嘴巴说:“当然,她在上学的时候天天找我蹭饭,对了,你不知道吧,她出事了。”
关于董小菊后来的话题就是这样展开了,据布日古德说,董小菊那年高考考到北京的一所外语学院,学的是英语专业,她人长得漂亮,学习又好,大家都认为她的前途一片光明。她毕业以后去了一家外企,那时我们还总见面,后来她嫌外企累,就辞了职。辞了职后,她认识了歌星。
布日古德说出那个歌星的名字时,我知道她,电视上总看到她,长得高颧骨,大脑门,像个外国人一样,有时候经常在舞台上跟人接吻,我怀疑她喜欢接吻,不管和谁一起演出,她总得来这么一下,有一次和一个老外,两人唱着唱着,就亲在一起,足足有三分钟,亲的老外顾不上唱歌,因为她堕落腐化的台风,报纸有评论还专门批评过她。
“对,就是她,董小菊就是给她当经纪人兼翻译,干上这一行,董小菊收入很高,每次同学老乡聚会,总是她出钱。”布日古德说。
他继续讲,人家那个歌星经常去国外演出,有时带董小菊走,有时不带,不带的时候,董小菊就成了歌星的家里人,什么都托付给她,歌星很信任她,可就是这个时候董小菊的老毛病犯了,有一次趁歌星出国,董小菊就偷了人家的演出服去卖了,歌星的演出服都很贵,十几万,几十万的都有,董小菊干了那么几次,就被人家发现了,歌星质问过她,她说没偷。于是她就辞了职,可后来人家歌星发现又丢了不少的首饰,人家就急了,报了警。警察告诉歌星,不能打草惊蛇,怕董小菊跑了,于是歌星约董小菊到希尔顿大酒店喝茶,电话里歌星说可能是误会,跟董小菊表示个歉意,以后还是好朋友云云。董小菊很高兴,就去了,刚进酒店,警察就把她按倒在地。
布日古德说:“董小菊被判了三年,进了监狱,我去看了她一次,她很消沉,本来她想出国,这下有案底什么都泡汤了。”
我想象着董小菊穿囚服的样子,月光清冷,她单薄的身影站立在铁窗前,说实话想着想着,我就把她想成广寒宫的嫦娥。一点儿都想不出她成为劳改犯的样子,我说:“董小菊的生活很好,她为什么有这个爱好呢?”
布日古德说这个问题他也问过董小菊,董小菊说就是喜欢,没有为什么,只要见到喜欢的东西,她总想着把它搞到手,搞不到手她的心會痒痒,茶不思饭不想。
说起董小菊,我眼前出现了若干年前那个雨雾氤氲下午,我们三个人吃着雪糕的情景,这么想,我一阵阵揪心的疼。
布日古德喝了口酒,他说:“你记得那
个赖皮大东吗?”
如果不是布日古德提到这个人,我早就把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我后来再也没见过他,在毕业没几年,我就听说他死了,是吸毒吸死的。
我点着根烟,飘荡起来的烟雾,能遮盖我虚弱的表情,然后明知故问地说:“是不是当年董小菊跟好上的那个男的?”
布日古德撇了下嘴:“董小菊根本看不上他,跟大东在一起,董小菊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
“她看上大东手上戴着一块儿手表,劳力士的,你知道吗……”
布日古德的声音还在继续,我的心突突狂跳起来,说实话,我有点儿后悔,后悔和布日古德一起吃饭,后悔听到有关董小菊曾经和现在的故事。